自从搬到镇里的那个小区以来,除了冬天,总能吃到母亲从花园里和小区周边的荒地里采摘来的苦苦菜和苜蓿菜,很长时间里,我对这种野菜的钟爱到什么程度呢,爱到私心里不想写任何文字,不想告诉任何人,只想悄悄的独自占有,像钟爱着一个女孩。
但是,母亲讲的关于这些野菜不太久远的故事,我还是忍不住记了下来。
前几年吧,我们村里同一时间里有两个胃癌患者,都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村长有些戏谑的说她俩是活死人,意思是命不长了,基本是判了死刑。
其中的一个妇女,家里到处借钱,好不容易来到兰州做了手术,然后化疗,最后,手术后两年不到,去世了。
另一个呢,没有再去医院,每天到地里山上,采摘些许苦苦菜来,煮熟喝汤吃菜,这不,都拉扯孙子好几年了,现在村里的广场舞队,都是主力队员。
我的胃疼了好几年,医院里做胃镜检查是胃溃疡出血,住院几次,反反复复,好了犯,犯了好,胃如同一个弱不禁风的婴儿,一不小心就被糟的伤痕累累。那段时间,写字楼下的各种餐馆都考察过来了,每家的饭菜吃下,胃都会开始疼。后来发现了隔壁街道的一个新开的小餐馆,吃了几回感觉还好,像家里自己做的饭菜,比较稳当,胃也舒坦。去的次数多了,和老板也熟络了,就会在吃饭的时候聊上几句,他说,主要的问题是油,还有化肥和激素技术下种植的蔬菜。
我说超市里的转基因食用油怎么可能有人买呀?他说,卖的很快的,高档餐馆用的一般就这种油。我说哦,你们用的也是这个吗?他说,不是的不是的,太贵了,用不起啊。那你们用的啥油啊?他说有部分是老家带来的油,有时候是菜市场里的桶装油。我说桶装油是什么油,他说就是炼制的回收油。我说啥是回收油,他说可以理解为地沟油。我说那给我的这个饭里用是一定是家里带了的了吧,他说当然。
后来,我就不怎么去他家吃饭了,我怕老板眼花,一边是菜籽油,一边是地沟油,时间久了,难免舀错。
周围也没有了可放心吃饭的地方了。以前总以为还可以信任的那家北街口清真餐馆,价格死贵我也认了,可有次给我的面条粗中有细,一半硬一半软,本来没多想,吃到一半时做饭的师傅出来问够不够,不够还可以添点,从来不出来招呼客人的师傅这么一来,顿时让人疑惑。后来特意观察,发现桌上的剩面竟然会被回收利用!
好像这是没有办法可以解决的事,再次让我对动不动就剩饭还不打包的人从灵魂深处批判一番。
自然,那家清真餐馆不会再去了。
人,一旦没有了信仰,还能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呢?
再后来,干脆不吃午饭了,早晚在家里吃,就像是伊斯兰的闭斋。
伊斯兰人说伊斯兰是一种生活方式,可以认同。
家里的饭母亲一手操办,为了调理我的胃,总是操心给我到处找苦苦菜。
开始是让住在老家的三姨带了些来,路上耽误的时间久,不容易保鲜,带的多,吃到嘴里的少。有次母亲在菜市场偶遇有个从周边村里来的妇女在卖苦苦菜,带的也不多,十来斤的样子,每斤五元,城里的人吃不惯这个,几乎无人问津,菜也蔫了。母亲挑了几斤回来,约定以后每周六专门留些新鲜的在老地方取,这样坚持了有大半年。
搬到镇里后,我去过那个专门卖苦苦菜的大嫂和母亲约定的地方几回,拿回了一些菜,因为路上耽误的时间多,菜都不新鲜了,买的多,吃了的少。
于是,母亲一有空便自己从小区的花园里,小区周边的荒地里,采摘来又干净又新鲜的苦苦菜来,再淘洗几遍,煮熟拌好,特意给我留着不让别人吃。父亲说六零年挨饿的时候早吃够这种东西了,一想起来就反胃,不想再吃,母亲说她也是,一吃就胃反酸。
说实在的,在母亲的精心调理之下,我的胃再也没有疼过,人也精神了很多。
有次母亲在小区楼后的公共大花园里发现了一小片郁郁葱葱的苜蓿,摘了些来煮熟拌了,分外鲜香。母亲说,那时候挨饿,苜蓿可救活了不少人呢。
六七十年代人人挨饿,我大伯家七八个孩子,我大婶就把煮熟的苜蓿捏成馒头大的团,孩子们饿了就吃这个,当馍馍吃。
母亲说,挨饿的那时候,有次社里的妇女约好晚上一起去偷隔壁社里的苜蓿。月亮很亮,她们一行十几个女人,都背着背篓,到了隔壁社的苜蓿地,正在割的时候,看到地埂下面来了十几个手里拿着木棍的人,他们是来抓贼的,借着月光,蹑手蹑脚的来到了地埂的下面,都到跟前了,才被偷苜蓿的妇女发现。
妇女们吓坏了,腿脚利索的,连滚带爬的溜下地埂,一个字,跑。后面的拿着木棍抓贼的人,都去追跑了的人。
母亲吓坏了,坐在苜蓿地里没敢站起来,等着所有人都跑了,抓贼的人也跑了,才一个人站起来,下了地埂,匆匆往回走,路上碰到一个打着手电筒的问,你是谁?母亲说,暂不要打么,挨饿么,偷了些苜蓿么,那人就说你回去吧。母亲就匆匆回家了。
第二天才知道,前面跑了的人全部被堵在了村头的一家院子里,打倒是没打,都被没收了背篓和背篓里的苜蓿。
那时候是公社,社员没有自己的地,没有自己的粮食,苜蓿都是大家的,再勤劳的人也改变不了挨饿的命运。社员们都说那时候梁家的狗头比牛头大,因为那时候梁家是社长,他家的狗都是吃饱的。
解决挨饿,偷隔壁社里的苜蓿,似乎只有这一种办法。但有了那次被抓被撵的经历,母亲和她的那帮姐妹,就再也没有去偷过。
社里任家大伯是放羊的,社里的羊全归他放。任家大婶就讥笑过那些吃苜蓿的人,说吃草都把肚子撑大了,和草包一样,我才不吃草,挨饿就挨饿,喝汤就喝汤。
其实,她是没把喝奶就喝奶说出口罢了。那时候,社里的羊还动不动丢一只呢,任家大伯给社长报告就说是被狼叼了,可谁知道呢。饿急眼了叼只羊是可以有这个条件的,挤羊奶薅羊毛就该是家常便饭了吧。
难贵,任大婶敢说,喝汤就喝汤,我才不吃草!
一转眼,多年过去了。
苦苦菜,村里的地头上,荒地上,小区的花园里,小区外面的荒地里都有很多,但很少有人能认识了,也很少有人去摘了。苜蓿都是种在地里的,一年可以割两茬,开春又长出来。嫩的时候可以做菜吃,老的时候牛羊也不嫌弃,猪也喜欢吃。不过城里的所谓苜蓿炒肉,那都不是真正的苜蓿。
为了保护这两种特别的植物,就不放图片了。她们是上帝在人类受难的时候赐下的嘛那,我爱她们就像爱那个善良的女孩!
感谢上帝我的主,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