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日后起,洛克城堡境内,任何艺术家(画家尤其)或从事艺术活动、以及公然讨论‘美’的公民,均将被处绞刑。望周知。”
这是新年伊始,71岁的老洛克王下的第一道命令。
对外原因是讲艺术戕害灵魂,让人民沉迷美欲;实际原因是不久前老洛克王才老来得子,作为嫡长子的王子却被御用画家画得极丑。他灭了画家一门,对外原因是三年前的圣诞节,他曾把一半的奖金捐赠给宫殿不远处的乞丐——是以密谋篡权罪被诛杀满门的(因为任何以良善方式对别人的惠赠都是拉帮结派)。
一时间城堡骚动不止,所有的画家、音乐家、雕塑家,甚至诗人、文学家等等都赶忙连夜赶路——他们对洛克城堡当然有故乡之情,但老洛克王的“法治精神”实在令他们不寒而栗。
绍奥特的父亲闻此,趁着绍奥特出门玩耍赶忙将他的曾经的画、画笔、画纸、颜料和画架一齐丢进壁炉中,徐徐的火苗霎时腾出吃人般的烈焰,颜料烧焦后刺鼻的化学物质气味也在屋内弥漫开来。
“爸爸,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是一捧鲜艳的正在绽放的野花。
推门的瞬间,努力张着的花瓣们像是畏惧一样缩了起来。
“好难闻的味道……啊,花怎么蔫了……”
绍奥特低着头疑惑地看着自己刚采的花,又不好意思的抬头,脸色微红地自责地看着爸爸。
“啊……你回来了…没事的,我看看……”
父亲没想到儿子会这么早回来,连忙将手中仅剩的三支画笔藏在背后,用另一只手接过儿子给他捧来的花。
“没关系的,还是很美……哦不,还是很像花的……”
父亲看着花,脸色通红。不知道是因为壁炉映照出的火光,还是因为说错话了紧张,抑或是因为烧了儿子最心爱的画和工具而羞愧。
“很像花?哈哈,爸爸您可真幽默。不说啦,我要去画画啦。今天我在桥上看见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我想画一幅画送给她。”
“不,孩子,你先别进屋。你看到老洛克王发布的告示了吗?”
“没有啊,告示一般都只贴在你们工作路过的城墙上,我今天去的是郊区……爸爸,您没事吧?”
“老洛克王发布了新法令,为了不让大家沉迷于俗世外物,任何与艺术相关的活动都被取缔,你以后就不要画画了……”
“为什么?反而艺术才是能真正防止沉迷外物的不是吗?”
“总之你不要画画就好!”父亲一向慈善的语气突然变得严酷。
绍奥特被吓到了,他涨得脸色通红,埋下了头。
“好的爸爸,我只是进屋去……”
绍奥特慢吞吞地向房门挪动步子,房门打开一半,因为木材老旧发出的“吱吱呀呀”戛然而止;整个房间安静到了极点,只有壁炉中火焰燃烧发出的“毕毕剥剥”的声音。
绍奥特抬起头,眼皮猛地跳动一下。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慢慢挪动步子,并轻轻关了房门。
他没有被禁足,只是不愿意出房门。
只有父亲给他送饭,和第三天晚上父亲带着刷墙工人来重新粉刷他的屋子时,门才会重新“吱吱呀呀”地打开、关上。
而壁炉始终发着那恼人的“毕毕剥剥”的声音。
烧掉儿子画作的第五天,父亲再送饭时才终于看见始终蜷缩在床上、背对着他的绍奥特坐在了床边,脸上有清晰的泪痕,但嘴角微微的笑意竟也终于若隐若现。
父亲微微佝偻的背挺了挺,张了张口,却除了以日常慈祥的口吻让儿子吃饭再无话题。
他按时上班,按时下班。
走的时候和儿子告了别,回来的时候儿子不在家。
“应该是出去玩了吧?”父亲想。
直到晚上八九点钟,儿子才冲进房门,父亲正戴着眼镜在靠椅上看洛克日报。绍奥特手上提溜着一把修剪灌木和草坪才用的大剪刀,浑身都是泥——重要的是他的裤袋里竟然有一块粉红色的手帕——父亲虽然除了画画对儿子的爱好没有更多地了解,但这手帕一定不是儿子的。
四目对视,父亲逐渐从疑惑转到憋笑,儿子也逐渐从慌张转到脸红。
“所以,还是那个姑娘吗?”
“……对,她……送了我手帕。”儿子羞赧的笑充盈了他的脸。
“好小子!看来亲家家的灌木丛不好修理呀嗯?”
儿子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不安,好在父亲并没有看到,他的注意力只在洛克日报上。
“快把剪刀放下,去洗洗吧。”
“好。”绍奥特放下剪刀,径直快步走向浴室。
壁炉里“毕毕剥剥”的声响和红黄的火光,也终于映得绍奥特房间惨白的墙面一点暖色——不过,又或者是反之呢?。
二十年后,洛克日报头版显眼处:重金悬赏边郊灌木纵画犯。
主体画面是用一颗颗爱心形状的灌木组成的玫瑰花,边上还有飞机、鸟儿、肥胖的老洛克王等等画像,不过都只有从旁边的桥上才能看见。这些形象应该不是近些年才存有的,只是由于在边郊,很少有人前往。听说也只是新洛克王坐飞机游玩时才偶然发现的。
不过他没发现,边郊不远处的一座小房子里,住着一个常年兜里揣着粉红手帕的青年,和一个耳后一直别着野花的俊俏的姑娘。
PS:也许有必要说的是,自从新洛克王在8岁那年照了镜子后,洛克城堡所有的镜子匠和镜子铺也都关门歇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