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杨九郎推开禅室的门,进去时,张云雷闭目捻着佛珠,正诵到这里。
每月初一,张云雷都会请辞了海棠戏院的台子,亲上客城山,在承灵寺中诵经礼佛一日。次日方归。一般情况下,杨九郎都会陪着他,初一一早两人一起上山,晚上在寺间住一日,早起与他同回。只有极少的几回,有事在身,也要把人安稳送到,自己再回山庄。
禅室门开关的声音根本没有惊扰到张云雷。一来他诵经时确实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二来会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的,也就只有杨九郎这一个。这个人他全身心的信任,不需警惕。
张云雷诵完第一百零八遍经,双手合十叩首。要起身时,杨九郎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今天寺里的斋饭是斋菜煲,素小炒。百合银耳汤。还有咱们今天带来的芸豆糕,斋五样的点心。”杨九郎报完餐谱,就给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的他揉腿。
张云雷笑着去拉他起身:“我不疼。”
杨九郎不敢抬眼看他,怕自己眼睛里的心疼忍不住流出去。
杨九郎总说,张云雷这人身上骨子里有一股执拗的劲儿,谁也劝不了。
“辫儿,”杨九郎沉了沉气才开口:“你要是有心向佛,我可以陪你来。哪怕你说咱们就住在寺里不走了,青灯古佛,我也陪得起。可你为了他….我不愿意。”
“翔子?”许久不曾提起的事,突然被九郎说起,张云雷的那声惊呼都带着尖锐的不安和惊讶:“你怎么能这么说?那是我弟弟。他是因为我才…”
“不是!”杨九郎不等他说完,一把就拉进自己怀里。像是要用这个怀抱堵住他接下来的话和想法那样,用力的环着:“你不是,不要说!”
“翔子…我不说也改变不了…”他刚开口,就感觉禁锢着自己的双臂又紧了紧,只好停下话,深深的叹一口气:“对不起,我忘不了。”
听到他这样说,一股不甘和无力感直击心头。杨九郎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他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为他补上心底一直不曾结痂的缺口。
寺里的晚课结束后,僧众都会禅房休息。杨九郎手里提着一盏灯笼,扶着张云雷向后殿走去。那里供奉着很多长明灯,每日都有僧人专门为这些长明灯添灯油。张云雷也在这里点过一盏,不过,是为逝者点的。每个月初一,他来承灵寺礼佛的日子,都会亲自为这盏灯添灯油。那灯后有个牌位,上面写着小小的一行注释:稚子张门子息鑫灵位。因为那孩子走时年纪尚幼,不与常人那般立灵位供奉,只得这小小的一块用以区分。
张云雷执着香油壶,小心的为那盏灯添满香油,双手合十诵一段经文,才被杨九郎搀着走出后殿。
杨九郎清晰的记得自己第一次陪他来添香油的场景。他手里的香油壶嘴里一滴滴滴落的是香油,他腮边一滴滴滴落的,是泪水。杨九郎都觉得那香油都浇在了自己心上,还被那刺眼的一团火,烧了个彻底。他疼得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张云雷把那件事埋得太深,也护的太好了。任谁也不能轻易从他心底挖走。
恣意居,张云雷不常住那里,除了是杨九郎每日接他回风云山庄,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恣意居墙外紧邻承灵河,院中也有自承灵河引入的活水做庭院景致。而张云雷,他怕水。自从十八年前,他的亲弟弟张鑫溺水身亡后,一身好水性的张云雷,再也不敢下水游泳,甚至连靠近水边都排斥。
“过些日子,我们出趟门吧。”杨九郎不敢再提那件事,只好换个话题。
“出门?去哪里?师父有事交给你?”张云雷问。
“没有,就是最近清闲下来,很是难得。我们许久没出去走走了。当是陪我散散心吧,”杨九郎一手执着那灯笼,一手紧紧牵着张云雷。
“好啊。”他听见张云雷的声音里带着些笑意:“就是恐怕东子要抱怨起我们。毕竟我一走,海棠戏院的摊子就都压在了谢爷一个人身上。”
“谢爷本事大着呢。他要真不愿意,断可以不管不顾的。反正戏院那边,也不是为了盈利。”九郎晃晃那栗子头,小爷儿那四六不听的架势又出来了。张云雷听得一乐:“你也就欺负谢爷好脾气了…翔子,我累了。”他说着,身子往九郎的方向靠了靠。
“哎。”杨九郎答得很随意。微微侧身把灯笼塞进张云雷的手里,然后背对着他蹲了下去,拍拍自己的肩膀:“来,我们回房。”
张云雷看着面前人的阔背,浅浅的笑。轻轻跨在背上,双手搂着脖子搭在肩膀上。杨九郎双手拢着他腰侧的两个腿弯,稳稳当当得起身,一步一步的,往自己禅房的方向走去。
夜不知什么时候深了,残月登楼,光明星稀。承灵寺的鹅卵石小路上,鹅黄色的灯笼只能照出身前不到两米的一个圈,堪堪拢着两个人回房的步子,静谧安然,又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