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树

文/禾木

摄影/禾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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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真,不逗笑。

来世多愿化草化木。

草木之幸在于知命,春来生芽秋落叶尽。夏冬时分,一个极致繁茂,一个极致萧条。

驻于此,安身立命。一方薄地,不争不抢。雨露甘霖,阳光几缕。看过世间万事沧桑,不惊不动,不悲不喜。

死而复生,一春一季。

我做人数十载,得不来它的那种泰然,或许只因它没有心,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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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末端,我驱车行驶在返回家乡的公路上。


晃悠悠的木板吊桥,排排古香古色的矮瓦房,阳光投射在澄澈的河面犹如星辰散落般闪烁着耀眼光辉。那九天的仙境怕也不过如此。


来此之前,我曾不止一次的回想起她的模样。

我对她的记忆仍停留在少年告别时分,此后,流逝的光阴非但没有消减她还将她打磨的愈加娇艳美丽。我渴望她的窈窕身姿,柔软温暖的怀抱,尤在城市漂泊的寒冬凉夜,这种渴求就会突然疯了般生长。

我想,我魂牵梦绕的归处,纵然世间百态生花,她依旧是我最熟悉的模样,是我生命中朴素归真的最后一片净土。

翻过一座山,全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十四岁,我随父母搬去城市,姥姥便留在大山的镇子里独自生活。

她一生只有一个女儿,所以她总说她命中注定孤老。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随鸡随狗是女人天生的宿命。”

“留不得留不得。”

记忆里,姥姥总这么念叨。

那时,我的父母在城里工作,自记事以来脑袋里满满装的只有姥姥。

她个子不高,也不知是不是驼背勾腰的缘故,她后背长了个鸡蛋大小的瘤包时不时就痛,但她也不从当着人面喊疼,只是在晚上睡觉时躲在被子里恩恩呀呀的小声呻吟。有时实在忍不了就轻轻推醒我,叫我攥紧拳头用力去锤那块肉瘤,说实话,我对那块小肉包满是恐惧,它生长的造型诡异,也是因为它我甚至觉得有异于别人的奶奶也带着那么一丝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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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是出了名野,跟着群小男孩爬树掏鸟窝下河摸螃蟹,沙堆上翻泥堆里滚的衣服没一天是不脏不破的,所以也活该常遭家法训斥。

姥姥不离手的藤条总有施展威力的时候,她一边满院子追着的狠狠抽我,一边骂骂咧咧的发恨:“你这小兔崽子你妈小时候是出了名的文静淑女怎么生了个你就天天上房揭瓦的不知道消停,你这样的疯丫头以后谁敢娶你!”

她勾着腰迈着小巧的脚整个人晃晃悠悠的追着我跑的滑稽模样,数十年过后当它再在我脑海中慢慢清晰时,眼角就只剩了湿润。

那时,她总牵着我穿过吊桥去对面的山里割猪草。

站在那吊桥上,踏一步桥身晃荡两下,拉牵的铁索吱呀吱呀直作响。我最喜欢跑去桥中心双手抓住扶手使尽浑身解数让桥恍起来,来往的行人也就随着晃动左右摇摆,瞧着他们的慌张和狼狈我倒也丝毫不懂掩饰的就笑出声来,每当这时姥姥就会扶着扶手一把揪住我的耳朵满是歉疚的按着我的脑袋给人赔不是。

年幼的我讨厌道歉,我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是需要道歉的,我是个野孩子,他们口中没人管教没人要的野孩子,我只是在做他们描述中的模样罢了。

所以我讨厌姥姥,不是因为她总打我,而是因为她总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助别人威风。所以才总被欺负被人诟病,我发誓我觉不会成为她那样的人,我要高昂着脑袋,骄傲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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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常坐在午后阳光明媚林间透过郁郁葱葱的绿叶仰头看湛蓝的天空。不知名的鸟儿在枝头蹦来跳去,蜜蜂嗡嗡,你不动它,它就不伤害你。

林子里很安静,仿佛全世界只有你一人。我看树,总觉它们悲惨,生在一个地方,死在一个地方,能看见遥远的远方,却又终生无法抵达。生命枯燥漫长,无趣无味。

我渴望走出去~脱离这片绿色前往一个新世界。

后来,我的愿望实现了。

我终于走出了大山,离开了吊桥,离开了小屋,离开了姥姥,想着为自己的野寻找一片更为宽广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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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总说城市很大,充满新奇和未知。

我从大山走进城市。一只飞鸟钻进了笼子。

后来,我再没有回到过生我养我的大山里。

直到姥姥去世,我也没有再返回一次。

大二新学期一个月后,姥姥去世的消息传来。挂了电话的我打开宿舍门,独自钻进屋外的茫茫夜色之中。

我说不好那时的感受,想哭却掉不下一颗泪。心口像突然阻塞了什么东西就堵在那里气儿出不来也进不去。

我恍然发觉自己已很久不曾跟姥姥联系了。

“姥姥,你等着,等我长大赚了大钱,我就一定回来给你修个大大的房子,给你买最漂亮的衣服,看谁还敢瞧不起咱!”

“哎呦,等你长大了就嫁人了,钱要留给自己的小家花。”

“谁说的!那我就不嫁人了!”

“小崽子,乱说什么,快呸呸呸,呸三声吐掉!我们崽长大了一定是要嫁个富贵人家享清福的。”

“等我长大了。”

我对自己说。

等我长大了,曾经的信誓旦旦我却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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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认为城市很大,有数不尽的可能。

后来,我看到的城市的确很大,它的欲望没有尽头,信仰却被磨灭殆尽。我要考第一名,考进名牌大学,进高职高新的单位,拼劲权力争夺最好最耀眼的,别人穿起来好看的衣服我一定得有,别人吃的好吃的东西我一定也要吃到,我用尽半生只是心思用尽的去成为另一个别人,我忘了自己是谁,自己的模样,自己的坚守还是我来自何方。

躁郁症开始纠缠着我,当我开始察觉到自己和一个只会一位模仿的自己在脑中纠缠撕打争夺主权时,我的生活陷入了混乱的巨大危机。

我想起了我来时的大山,却突然获得片刻宁静。我想我丢了些东西,他们可能就在那里。

下了车,我徒步走在宽敞的马路上。“我的家乡,”我喃喃自语。

它同我所去过的所有地方一样,紧跟着新型城市化的进程丝毫不敢懈怠,向着一幅巨型蓝图奔跑。

镇子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努力的寻找半下午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去姥姥家的路。吊桥消失了,小河只剩一股细流,古老的矮瓦房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直冲云霄的高楼。

记忆之所以称为记忆,是一切你所念所想都已不再。

我从镇东走到镇西只花了短短四十五分钟。它并不大,条带状,沿河成城。

这不曾改变的四十五分钟距离此刻却让我无比的陌生。

我看着这大山中零星几栋高楼,同样,它也注视着我,好像冷漠的在说,这里没有任何东西是属于你的了。

沿途问了镇民,临近傍晚时分终于找到了老房子的位置,顺着房子旁的小路而上进入了儿时常去玩耍的密林。

站在半山腰,镇子的全貌尽收眼底。

说实话,那几栋高楼伫立在这风景优雅的深山小镇中总觉得有那么一些不和谐和怪异,就像一个美丽古典的中国女人穿着不合身的洋装带着劣质的金色假发。

到这儿,我倒突然有些怀念那些冬暖夏凉的矮瓦房了,一户一庭院,夕阳中的袅袅炊烟。大伙隔着篱笆墙家长里短,那个样子的家乡平易近人,宽容的接纳万物,祥和安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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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着土地上的枯叶喳喳作响,我伸手抚摸身旁老树的纹路,不自觉又想起了姥姥脸上深刻的斑纹,我轻轻拥抱了它,我觉得这里不再熟悉全然陌生,但其实又未曾改变,这些树,他们还站在原地,年年岁岁。此时我才恍然明了,它们的性情。它们从生到死只站在同一个地方,不停地朝天空生长,不奢求不争抢,忍受漫长的时光镌刻,抛开乐趣和追逐,只是为了给一颗心一个能够回首的归宿。让它在茫茫人海蓦然回首时能看到它的根在哪里,无论它有多远,都是找到来时的路。

老屋依旧,山水依旧,这一刻,仿佛时光静止了般,如梦如幻。

我还是十二三岁的我,是只羽翼坚定的烈鸟,腾空,俯冲,不知天高地厚。

夕阳似火,燃烧尽昨日繁华尽为烟云。

我蹲在高高地山头,看着老屋里走出的佝偻着腰姥姥站在庭院中用尽全力的挺起腰身仰头高声喊道:“崽子,回家吃饭喽!”一只小小的黄色土狗娃摇着尾巴围在她脚边来回的跑。

“姥姥,我回来了!”我笑着回应,却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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