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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空荡荡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该下地铁了。这是一个沿海小城市,最拥挤的时候也无法跟北上广深的人流比较一二。地铁也是近几年刚刚开通,只有两条线,而我,总是在一号线的最后一站下车。
周围一片漆黑,到处是待开发的痕迹,河对岸是一座罩着绿色巨大网布的在建楼盘。灰白色的地铁站矗立在野地之中,地里栽种大片的果树,大概是油桃,也可能是桑树,我不太分得清。
高架下面是一个很大的停车场,密密麻麻地停满了车。它们的主人跟我一样,每天从家里开车来到这里,换乘地铁,然后在市中心的各个站点出去,最终分散在每一座或新或旧的写字楼。其实跟北上广深也没那么不同,都是生活的勇士,直面淋漓的鲜血。
回到这个小城市已经大半年,但我还能清晰地记起第一次去上海的情形。
那时,三月初的临港还很冷,温度也比上海市区低下几度,空气中夹带着刺骨的海风。它们从一望无际的东海长途跋涉,在旷阔的郊区长驱直入,偶尔路过几栋簇新的高楼,渐渐席卷每一个包裹着厚重棉衣的行人。等寒气钻进内脏,已经没了海洋的鱼腥味。
我借住在小七的宿舍,两人挤在一张一米宽的木床上。窗外风声呼啸如虎,黑暗中,小七轻微的鼾声在我耳边回荡。那时经常半夜醒来,分不清身在何处,眼皮疲倦地像超载的货车,睡意跟窗外的风声一样,触手可及。
上海最多的是人,很多很多的人,就像厨房积水的台面角落,堆积的数不清的蝇卵。紧密而极高的建筑令人心悸,我总是担心它们半腰折断,就那么一股脑堆在我身上。整个城市变成被钢铁、水泥、砖石堆砌的乱葬岗。
一开始,上海的疏离感很吓人,所以我更喜欢北京。夏天的时候在北京的胡同里迷路,周围经过摇着蒲扇、光着膀子的中年、老年的男子,不知哪家院子里传来播放电视剧的声音。台词听不太真切,激烈的枪击战,冲锋陷阵的喊叫声惊得笼中的画眉鸟扑棱起翅膀。冬天的时候,短短的几分钟,飘落的鹅毛大雪就能堆积厚厚一层,在南方人看来,这是一个很可爱的惊喜。
关于雾霾,永远黑蒙蒙的天空,仿佛这个城市中心架起一台超高超大的烟囱,每天乐此不疲地输送黑烟。我倒并不十分讨厌,因为暖气,在南方人看来,也是一个很可爱的惊喜。毕竟,健康这种东西,不到那种境地,who care?人嘛,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典范。
而上海,弄堂中纵横交错的新旧电线,风韵犹存的老阿姨搭着手包,提着一早从菜市场买来的食材,三厘米的小细跟单鞋敲击在石板路上,嗒嗒嗒……走去老远,还能看见她们烫卷的头发在背后划出优美的弧度,浓烈的香水味盖过了香樟树。人和这个城市,都带着一种矜持和骄傲。我想,世界末日也不会阻止这种气质。
一个城市能带给人什么样的记忆?那些发生的或好或坏的事,竟然都渐渐记不清了,反而是那些日常而又无聊的细节,一直在我的记忆里。
布罗茨基对人生的苦闷这样解释:
我唯一的祝愿就是愿你们幸福。然而,会有许多暗淡的时光,更糟糕的是,会有许多乏味的时光,它们或始自外部世界,或源于你们自己的大脑。你们应当以某种方式进行防御。
你们正面临一次非同寻常、却令人困倦的旅程。无人能够告诉你们前方会有什么,所有落在后面的人更是无语。不过,他们能够向你们担保一件事,即这次旅程是有去无回的。
因此,请你们用这样的思想来宽慰自己,无论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这个或那个车站都会一闪而过,列车不会在一个地方停得太久。
因此,你们永远也不要多做停留,甚至当你们觉得自己已经停了下来,因为,这片土地今天就将成为你们的过去。
从今天起,这片土地对于你们而言将渐渐退后,因为列车在继续前行。甚至当你们觉得自己已经停下来的时候,这片土地仍然在浅浅退后……
因此,请你们再最后看一眼这个地方,当它还保持着正常的大小,当它还没有变成一张照片。请你们怀着你们所有的温情再看它一眼,因为你们是在打量你们的过去。
你们看的是你们最好的东西。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