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剑
念大学的时候,每一个鲜花与蘑菇同时盛开的雨季,我新的爱情就会发芽,旧的爱情就会发霉。
我试图抹去这段回忆:
那天,我枯坐在KFC的塑料凳子上,我的女朋友阿仪走了,可乐还不停地从杯底冒着气!
KFC的服务小姐在身边走来又走去,我安静地看着仪远去,就像她跟我刚开始时约定的那样。那时她跟我说:“要是有一天我们分手,我们就安静地、毫无牵挂地离开,往相反的方向,谁也不许回头。”只是现在是我没有掉转头,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离开,消失在人海里,消失在记忆里。因为除了知道这是春天,我实在是没有准备好分手,仪甚至没有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她只是跟我说:“我要走了。”她甚至没有告诉我她要去哪里,她要去做什么。
她做到了她的预言——我一直当她开玩笑的可怕的预言:有天我们会分开,淡忘对方,老死不相往来!
她真的走了,那一霎那,我只有一个特别的痛苦:我越试图把她从我的记忆硬盘删除,我的大脑就死机。就算重启,就算格式化,我们的昨天还是历历在目。
我好像回到去年的春天,那个初次遇到她的阴雨连绵的早上:我们在市文学会的换届选举大会互相看了对方第一眼。那一瞬间,我认为是席慕容式的为了这一段缘,我已在佛面前求了五百年;仪则开始相信一见钟情!我们都是各自文学社的社长,她在韶关学院,我在医学院。其实医学院也是韶关学院的一个院系,只是由于地理上地分开,我们才彼此这样称呼。当时仪就读中文系大2,朋友都称她是近年中文系难得的才女。她在韶关学院的名声很响,不但是学院青年文学社的社长,还是市作协会员,名正言顺的持证作家,在粤北地区小有名气。我有时甚至会自怨自艾我是否衬得上她。
可是她对爱情很疯狂,就是那么一个目光交错,我们相恋。那天开完会后,她走过来,眼睛一直望着我,她大大的眼睛相燃烧着幽幽的烈焰,我的样子在她的眼里燃烧着、温热着,她的样子却幻化成一缕白云,淡淡的、薄薄的,在我的一片深蓝的脑海里随风飞驰,我想伸手去把她抓住,却感觉到我已经被她牢牢地粘着,这让我突然感到很害怕。害怕什么不知道,只听到她在众人的面前问我要手机号码,引得大家的一阵骚动和唏嘘。
晚上我就收到她的电话,她很认真地说:“我喜欢你,因为你看我的眼神!”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这个时代里还有会说出这样的话的人。但她对我说了,我是求之不得!可我却不敢说同样的话,因为,与上一个女朋友分手还是上个星期的事。上个星期前我和她还认真地享受一万年的爱情誓言,一个星期前的那天就是不在乎天长地久的诀别,所有的誓言都在彼此的眼前变成了一个失败的实验,一个让我们失去不仅是对爱情的信心、勇气,还有对生活、学习甚至吃零食的欲望的实验!
但是,我还是接受了仪。
我约了她到学校本部的青年湖,那个我觉得是韶关学院最令人心旷神怡的地方。我在本部的同学带我第一次身临其境时他给我说了一句终身不忘的话:“大学长久?大学多像一个美好的春梦。都说人生如梦,却是人生不如梦啊!如果我能在此读上一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然后心潮澎湃地跟她说上三个字,那么,无论结果如何,在我翻开大学的记事本时,所有的尘事都只不过是那一个湖的点滴!”
在青蛙们高声演奏的湖中小亭里,她调皮地坐上湖边的栏杆,我靠在她旁边,望着湖里我们的倒影跟她说:“你喜欢我,那我们就一起吧!可是,我不能给你任何的承诺,包括——爱你。”
她激动,“这样很好,你简直是我的理想对象。相恋,不相爱,要不古人为何给我们这两个词?不过我想,有天我们会分开,淡忘对方,老死不相往来!”
“这就是后现代的爱情进行曲吗?这不是明知到没有结果还要进行的埋葬吗?”
“那又怎样?我觉得人活着就是一件百无聊赖的事,少一件多一件地球一样转得飞快,谁会有空理会你呢?”
“可我已经结束了幼稚但却是我最美好同时伤得最深的梦,就像吃完美味的荷兰巧克力后开始长痘痘。而现实的爱情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始,怎样结束。”
“曾经沧海难为水?”
“对,除却巫山不是云,不要问我的过去,那样像在追悼会里吹嘘一个人的丰功伟绩同时讽刺他的无能、践踏他的伤口。”
“那好,在一起,因为我的felling,喜欢你,我想做你的女朋友;你既不拒绝就可以做我的男朋友。以后——让从前和以后的人说吧。只是,如果有一天我们分手,我们就安静地、毫无牵挂地离开,往相反的方向,谁也不许回头。”
“这个倒无伤大雅,我也没有必要答应你。”
“那好,我们开始吧!”仪说着猛地跳下栏杆,一把抱着我,她的红唇一点一点地贴向我,直到我们都不能呼吸的时候,南区第三饭堂上的大钟敲响,钟声好象是存心告诉人们一个时间结束了,另一个时间开始了。
可是现在,钟声又敲响了。那个无伤大雅的承诺我都无法做到。相反,仪的潇洒让我无地自容,我知道,我已经爱上了这个与她所喜欢的文学流派一样的后现代,在爱之前先给爱情下咒语的女生。
我不能接受就这样分开,就这样结束,就这样看着她的预言实现、我的现代主义化的爱情实验失败,就这样看着爱情一点一点、奄奄一息地死去!
在这个实验里,没有承诺的爱情让我们很快乐:无所顾忌地畅所欲言,若即若离地心领神会。每次约见,分别从两个学校出发,相会在市区的商业步行街,那感觉像七夕由我们一次次的上演。我们在一起,可以顺利地煮开一壶咖啡,然后在咖啡的麻醉下轻易地写完几千字的文章,彼此留下文章的遗言,然后就发给杂志社或者报社。我们对文学的热爱甚于对方,但是我们在一起的四个季节里从没有谈论过文学。就是后来本部成立韶关市作家协会分会她也没有跟我讨论过。正在删除中的文件里还可以清晰地看到曾经的四季:
鲜花盛开的春天,她带我去了乳源大峡谷。在那个近乎原始的山谷里,她疯狂地跑在满是碎石与野草的小径上,呼喊着自己一问一答地跟回声说话。见到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时她衣鞋都不就跳下去,像只小水鸭兴奋地在水里扑腾起来。她说她是始兴人,从小在山里长大,山是她的身体,她所有的营养都来自大山。将来她死了也要回到山里,这叫狐死首丘!那个春天我们几乎一个星期才见一次,感觉仿佛谁都可以随时没有谁。但是又觉得特别舒服,两个人一起非常的轻松。
可以轻易看清女生内衣牌子的夏天,我带她去了我的家乡汕头。
在回忆里,我总能够在海边获得宁静,知道自己是天生的海生动物!而她,第一次到海边,就像发现新大陆,眼里放光,还大喊大叫,一把甩开我的手,飞一样冲进浪里,却马上摔倒。
她显然不明白大海的水是不同于河流的水的。我过去拉起她时候她已经喝了一肚子水!但是我们还是笑得与天空与大海一样蓝,一样傻。
涨潮了,可是她怎么也不肯离开。我们依偎着听了整夜的海浪声,数了每个方向的星星。海风温柔地吻着我们的身体,仪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我,听我讲海的故事。我看着大海睡着,看着她睡着,世界仿佛就是我们的。只是第二天她高烧40度!
树木慢慢塌实的秋天,仪开始忙碌。她不断地忙于学校45年的校庆筹备活动,又要主持文学会的工作,还忙着考证。而我同样地要忙于医院的实习。我只有在她“出差”时偶尔见她一面。一个秋天下来,我在电脑的记事本显示我们只拥抱了三次!我只感觉我们的爱情开始像树叶一样渐渐脱水、变黄。我开始担心,却又闷笑,怀疑自己的担心,然后接着害怕。这样的秋天还是过去了。
到了寒冷开始宣告独白的冬天,仪的时间还是在忙于复习、考试。但是我们却多了个寒冷的借口相互依偎。我把仪抱的紧紧,生怕她像小鸟般飞走。到了寒假,尽管碰上春运,我们还是执意地去了趟上海。在那,所有的东西都像黄埔江的水一样滚滚向前流动着。广告牌铺天盖地白天黑夜都开着灯,热情高涨的大街比许多人穿的衣服干净,号称亚洲第一的东方电视台和金茂大厦让人感觉上海就是他们,骄傲地吸引着仪和我的目光。走在南京路,感觉差点就是我们韶关的步行街,仪失望地说:“都只不过是卖东西的街而已,就是存在的时间不同。”我的心忽然一震,仿佛被什么用力地撞了一下。
现在,又一个春天。轮回是那么应验。我们又回到韶关的步行街。我怎么也想不到。我高高兴兴地来KFC应约,仪却只跟我说了四个字。
透过淡蓝的玻璃,我看着KFC外的大街上的人来人往。我想,这些人中,谁曾是我爱过的人,谁又曾是爱过我的人呢?像朴树唱的:多少人来了又还?我努力地控制自己的神经系统,不停地问自己:是继续,还是结束?是放弃,还是争取?如果,继续疲惫还是爱?结束实验还是爱?放弃仪还是自己?争取勉强还是坚持?——都不是!都不是!是,是我爱你。我拿出手机。
你在哪里?我需要你,我,我爱你!
你这块木头,讨厌的家伙。怎么刚才就让人家走了?你知道我的心多凉?
那你知道我的心都没了吗?
那你还知道我呀?
我的心被你拿走呐。
本来我是想考验你的,看你挽留我不,谁知道你就像块木头,木头是不会在乎我的。不过你运气好,在我给你的答题时间内打来电话。现在你明白啦,我是爱你的,实验成功!
这样也成立啊?
当然,因为你--爱--我!
好,那你现在在哪里?
就在隔壁的多美丽。
等我!
我去到多美丽,仪正在喝着两瓶可乐。她微笑着看着我紧张地走近。
要是我喝完了这两瓶可乐你都不给我打电话,我就——
你知道吗?刚才我想了许多许多,心里很难受。
那你为什么要打电话啊?
你说呢?
哈哈
哈哈
突然,我们同时停止大笑。
要是今天我不是考验你,你会怎样?
会活着,为了爱。
为什么?
没有更多的理由,除了你。
我?
对,你让我我知道所有的决定都是产生在一念之差中的,包括爱。
也包括不爱?
对!
那你的一念之差也挺不差呢!
对!
仪笑了,可乐还不停地从杯底冒着气!
我无法抹去这段回忆,因为仪现在是我的两个月大的孩子的妈。每当孩子哭个不停的时候,只有她能让孩子平静下来,她有硕大饱满的乳房,她有硕大饱满的爱!
只是,在这个季节又想起,心里还是一阵余悸。要是我当时一念之差——哦,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