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学木匠
复生悄悄给三叔买烟,想拜师学艺的事终于让在外忙碌的三叔知道了。
三叔又感动又有些犹豫:以前教过自己老弟学木匠,结果愚钝的老弟把主家新砌的砖墙砸倒,每天干的活又少,而且蠢事干得不少,不但在同行中被传为笑谈,而且已经影响到了自己的业务。如果这三侄子也像他幺叔那样,岂不是要让别人笑掉大牙?!
但是不教复生学木匠,眼见着差不多长大成人的孩子,读书不成,成天无所事事,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山上放一辈子牛嘛。
根据自己平时多方面的观察和这次复生自作主张地给自己买烟求师,说明这小子还挺有心计。做手艺的人最怕不动脑筋。如果好好调教,把自家侄子培养成和自己一样的大师傅,不但能和周围几个和自己一样“掌墨师”级别的师傅相抗衡,而且会夺取更多的客源,另外也让自己无论是在亲族还是外人面前,都会更加有颜面。
思来想去,还没有最后下定决心,又有族人如当初复生幺叔学艺时一样,轮番前来劝说。农村人最擅长的就是打亲情牌。
三叔尽管知道收复生为徒,肯定收不到拜师学艺的“师傅钱”,但也只好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复生想不到,自己想要用一包香烟来偷偷举办“成人礼”,哪想被父亲意外发现,自己急中生智自圆其说,却不想居然歪打正着,出乎意外地让三叔“收”下了自己这个不给拜师学艺的师傅钱的徒弟!自己现在真成了骑虎难下。
但不去学木匠,自己又能做什么?在家只有放牛,出外又没有门道。只好顺其自然,走一步算一步,先去解决吃饭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忐忑不安的复生,终于和三叔开始学木匠,到外面去给人干活了。
复生去的第一个主家,是要在一座偏僻的山沟里修房子的教师。
这教师也是兄弟几个,自己在村小教书,想利用自己挣的工资给自己修几间瓦房,准备将来娶老婆用作新房。
农村里给人修房造屋的工匠是分工极细的。
先有石匠奠基础,然后是砖匠砌墙,这时木匠早来了,因为木匠的木工活最多,也要由木工统管全部工程,所以基本都是木匠里的大师傅做“掌墨师”,也就是总工程师。
这些匠人各自都有一个领头的师傅,由这些师傅带着自己的徒弟或者同行的匠人们共同完成自己那类工作。不但是每个徒弟,就是各类领头的师傅,也要听命于“掌墨师”的指挥。所以掌墨师不但受到主家的敬重,而且也极受所有匠人的尊重。
三叔已经有好几个徒弟了。复生因为是新来的,啥也不懂,被安排去剐树皮。这剐树皮是做木匠最基本的工作,一般主人家自己就可以干了。
复生拿着锛锄,按照三叔教的方法,站好马步,双手臂绷直,手腕微弯,和锛锄成大约120度的钝角,把架在三叉木凳上的木料上的皮去掉。有时也要把一些不规则的木料或“挖”或“铲”成相对规则的形状。
这种砍削木料的工作是刚学木匠的基本功,虽然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一般的人一看就会,但因为是用固定的动作做相同的事情,不但枯燥,而且需要耗费大量的力气,其实是木匠手艺里最累最苦的活。
复生身体瘦弱,缺的正是力气。又是隆冬季节,山村的冬天特别冷。修房子本来就是露天作业,剐皮刨木的工作都需要宽阔的工作场地,复生只好站在主家的院坝里,挽起袖子专心致志地锛起树皮来。
刚开始时,还觉得新鲜,锛了一会儿,复生的手掌就又热又麻,手臂也开始酸痛起来。换个姿势,不多久又脚耙手软起来。
随着身前的树皮越积越多,像被脱光了衣裳的木料也越堆越高。复生稚嫩的手掌已被磨得冒起了水泡,虎口由红肿到破皮,一缕缕血迹开始冒了出来。
看复生头上冒汗,握着锛锄的手出血了,主家赶快给复生递来一双白绒线织成的手套。复生戴上,才勉强好点。
干了一上午活,复生的肚子早就空了。看主家给每位匠人都盛着满满一大碗白米红苕干饭,桌子中间还摆着几大碗肥厚宽大的猪肉炒的白菜,复生食欲大增,接二连三吃了几大碗干饭。
坐在桌子对面的三叔,几次用眼睛示意复生不要狼吞虎咽。但是第一次作为“师傅”上桌吃饭,并且是在有好多陌生人的众目睽睽之下,腼腆的复生不好意思像其他匠人那样,频频去夹摆在桌子中间的猪肉,只顾埋头拔自己碗里的饭。复生看三叔盯视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厉害,心里很是紧张,愈发加快吃饭的速度,也再不敢去夹菜喝汤。
于是,复生很快就被腻着了。
本来还没吃饱的复生,喉咙里已不断冒出“嗝、嗝”的声音。强忍着心中的难受,甚至紧闭着嘴,不让这响亮而讨厌的声音从胸腔里挣扎着冲撞出来。但愈是这样,复生的喉咙愈难受,发出的声音愈急愈响。
坐在屋子里的饭桌上吃饭的所有匠人中,只有三叔的“级别”最高。大家都知道复生这个新来的徒弟是“掌墨师”的侄子,三叔不吭声,其他人连玩笑也不好开。一群人在复生的“嗝、嗝”声中,尴尬地吃完了中午饭。
农村的匠人是按天计算工钱的,也就没有中午休息的说法,只要天亮的时间,都得干活,才对得起主家的饭菜和工钱。
但趁着主家收碗抹桌的间隙,抽一支烟喝一口茶再去上个厕所,是大家约定俗成的。
于是,吃罢中午饭,所有的匠人都叼着一根烟,去主家屋背后的茅房或者背人的地方,也不管是不是都能拉得出来,脱了裤子屙屎屙尿。
复生在三叔眼神的牵引下,来到主家屋后的一片苎麻地。苎麻虽然长满了软刺,但密不透风,而且有一人多高,是藏身的天然屏障。修房子的匠人本来就多,主家的猪圈和茅坑早就人满为患,这片苎麻地顺理成章地成了人们拉屎屙尿的好地方。
三叔左右看了一圈,见旁边没人,边脱裤子边压低声音训斥复生:“你吃饭不晓得慢点吃啊?边夹菜边吃饭又吃得饱又吃得好,不安逸?你只晓得胀饭,大庭广众之下饱嗝连天,你不晓得丢人啊?”
复生的脸煞时被羞得通红,就像是自己偷吃,被人抓住了一样。想想刚才在饭桌上的尴尬,一脸无地自容。
旁边有撒尿的声音传来,三叔赶忙示意复生脱了裤子蹲下来。复生有些不好意思,想离三叔远一点,就往里走了走。正在这时,三叔喊住复生,说:“把你的烟拿来点起噻!”早晨来上工时,主家是每个人都给了一包烟的。
复生赶忙掏出烟,递给正响声连天屙尿拉屎的三叔,哪知三叔推开复生手里的烟盒,忽然喜笑颜开地大声说:“你也抽起噻,现在开始当师傅了,就要有个师傅的样子。”
好像突然被发给了一张奖状,复生有些惊喜,觉得自己一下子由三叔宣布自己长大成人了,也忘记了刚才三叔的训斥,更不知道三叔是故意说给旁边屙屎的匠人听的,便给自己嘴里也塞了一根香烟,先弯腰给三叔点火。 三叔理所当然地把嘴往前一伸,燃烧起来着的火柴便在三叔的吸吮之下跳跃起来。
两股烟雾刚从三叔的鼻子里逶迤出来,三叔蹲着的身子底下就像被撞开了的闸门,一股臭气直扑复生鼻翼,复生赶忙退后,朝苎麻地里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