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古诗,识古人,赏古趣,但未必会陷入古人情怀。因为今人情淡,古诗、古趣想打动今人也难。但有些古诗漾溢着乡愁,对一世奔波的一些人来说,还真是人情味的一种喂养,或许会使久已枯寂的心有所悸动。
唐.王维,一生较为稳定,但也有漂泊动荡的日子。他的《杂诗三首》应是怀恋乡情的代表作。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倚窗前,寒梅著花未?
王维的飘零生活,注定了他的孤独与苦闷,不但难以回乡,享受亲情的慰籍;甚至难见乡人,他的浩荡心事,真的无以言说。这首诗正写乡人来访的情绪。刚见面,急切地想知乡事,千寻万觅,却又找不到恰当的切入点,脱口而出的竟然是一株梅花,他的居室窗前有棵梅,恰好又是梅花开放的季节,一句问梅,思乡之情犹如潮水般地倾泄而出。
梅在他生命中,为何如此重要?试想想,在家乡的安适生活中,闲居无事,拥被而卧,推窗而望,一株梅花怒放;那是文人最舒缓、最惬意,甚至是最忘情、最惊艳的时刻,该是生命的一种享受。一株梅开啊,仅此一株就美!而且,在打开窗户的刹那,那种惊艳不欲向外人所道。因此,飘泊而枯寂的诗人,因遇乡人勾起思乡情结,那支梅定会成为媒介。
另一位诗人王建在《十五日夜望月寄杜郎中》这首诗中,落脚点却是秋风明月,朗朗夜空。如果单写月色,肯定是乏味之作,而他不动声色的将“秋思”托出,可谓惊人一笔。
今夜月明人望尽,不知秋思落谁家?
贺知章的一首诗,许多人都能背下来。
回乡偶书二首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
离别家乡岁月多, 近来人事半消磨。
惟有门前镜湖水, 春风不改旧时波。
贺知章,自号四明狂客。越州永兴(今浙江萧山)人。证圣进士,官至秘书监。他在天宝三年(公元744年)辞官回乡时,已86岁,离别家乡已经50余年了,故乡已经物变人非,即便平时积蓄了认知,也会面临似曾相识,却又陌生的隔膜。试想,少小离家时,风华正茂,而“老大”归来时,已老态衰相。人事消磨得不知该如何适应!
老态龙钟地回来干嘛?想家!即使亲情淡薄也不能消解乡情。这是刻骨铭心的积淀。那种由自然的、血缘的,还有说不清的许多因素造就的乡思,凝成一种坚不可摧的观念,那就是落叶归根!
听听司空图在《漫书五首》中,宣泄的另一种感伤,你会知道,少小离家老大回,得付出多么惨重的情感代价。那种时空隔离的消除,尚需时日。
逢人渐觉乡音异, 却恨莺声似故山。
慢慢来吧。乡音无改,自己改了,再改回来。令人赞叹的是,这状况,还要回乡,亦可知乡思的强大张力!
乡思背后,一定是许多具体物象。大至山川景物,亲朋故旧,风土人情;小如茅屋宽窄,柳行疏密,园果林花;为了这一切,甚至为一种好吃的食物弃官回乡!
那么,当下,乡思,乡情是贬值了还是坚挺不衰?我不得不说那句老话,社会真到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时代。在大数据时代,我们的家长送走多少大学生,希望他们回乡的又有多少?家长在培育孩子的初始,有几个以家乡就业为目标?在许多人的眼里,故乡的价值取向在心里到底多重?故乡已经不是游子归乡的第一舞台,他们甚至不想让子孙后代继续充当故乡的“永久居民”。离北京这么近,谁不想在京城谋一份差事?观察我们周围家居景况,有的家庭只有夫妇两人,孩子呢,不是在外地上学,就是在外地工作。他俩与孩子的联系,靠视频、电话,就是这么简单的“感情消费”,有时还会遭遇敷衍。即便如此,父母也会在月份牌上、手机备忘录上,刻上子女返乡的时间表。事实上,连这点小小的兴奋也常常失却,因为那些曾由农业社会创造出来的节日(春节、清明、端午、中秋、重阳),正在被工业社会的繁忙所吞噬,家族血脉的意义几乎被消失,剩下的只有商业的狂欢!
说到底,所谓乡情,最看重的,还是亲情。这种情况由来已久。但在《论语》中有一段话,它所表述的中心内容,却是想突破血亲关系的“兄弟之情”,建立一种有信仰基础的新型人际关系,这种关系基于彼此信任、互相尊重,更为广泛的社会联系。且看原文:
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子 夏曰:商闻之矣,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 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
我们知道,春秋时期的中国,就是以家庭和家族,作为社会组织的核心,连他们所谓的国家,多被大家族或是家族联盟所控制,强调血亲信任,正是那个时代的主流价值观!这个司马牛,因为没有兄弟,觉得无依无靠,孤独至极,这才向子夏讨教。子夏(孔子学生)说,我已听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既如此,一定要虔诚的敬仰上天(信仰对象竟是宽天厚地,信仰者的心胸也一定壮阔、宽广);与人相处一定要尊重对方,这样来拓展朋友圈,还愁没有真诚待人的朋友吗?四海之内皆兄弟,你还愁什么?
单一的血亲关系,即便联系得再紧密,也会因为它的交往半径太过狭窄,也会在为人处事方面,遇到不便与限制。社会发展到今天,工业化所形成的全球化效应及视野,早就不再囿于一个家庭或家族的綑绑与控制。由此而形成的大观念,就是合作共赢!一向标榜遮风避雨、度危解困的家庭作用,日渐式微,江河日下,部分新新人类已不再对原来的家族抱有幻想,因为原本捉襟见肘的那点财富,早已汲干。他们的所有拼搏,就是要在落脚地,积极建立一种以共同志趣为基础的普遍信任关系。只有信任半径扩大了,合作半径才会扩大,他才能另辟新天地。
这代年轻人的乡情淡化,是历史趋向!
适应吧,那些独处的家长们,不必叹息!我们所期待的,是子女们健康快乐,事业有成。外面的世界的确精彩,放飞子女,同时也让我们自己从从容容地参与其中,不要辜负了新时代!
2018年10月,写于绿洲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