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离歌 几人能和
——王铎其人其书浅谈
三友斎 童强
余自幼好书,从描红涂鸦到倾临诸法,后至临创结合,笔墨渊源近二十年之久,不觉已过而立之年,“剪不断、理还乱”,工作生活几经变化、心力疲惫,不变的还是对书法的一腔挚爱。
余之学书,与诸家无二,宗二王、法米芾,上追汉魏、下溯明清,与古人对话,寻找根基是不可或缺的必由之路。纵观书史,倾寻诸名书,唯明代王铎如歌如泣,令人陶醉。
王铎(一五九二——一六五二),字觉斯,一字觉之,号嵩樵,又号痴庵、十樵、洛渔,别署痴仙道人、烟潭渔叟、雪岩漫士等。河南孟津人,有“王孟津”之称。仕明、清两朝,一生历经宦海沉浮,磨难坎坷。明天启元年辛酉(一六二一年)中乡举,壬戌(一六二二年)中进士,连科及第,考授翰林院庶吉士,官至礼部尚书。崇祯十七年甲申之役,李自成攻入北京,王铎辟地南京,拥立福王,在南明朝廷出任东阁大学士。清顺治二年(一六四五年),史可法在扬州失利,福王逃往芜湖,王铎留守南京。清兵渡江后,王铎与礼部尚书钱谦益等数百文武官员开城投降,入清授礼部尚书。由此王铎由明朝旧臣变为清廷新贵,在气节自持的明代遗民眼中是个被鄙夷的贰臣,在清廷统治集团中又饱受猜忌与防范,境遇日转凄凉,与亲友的点滴交往中亦可见其苦闷沉痛、自适又自暴的矛盾心境。既有与丁耀亢“茗粥延诗客,无营惬所闻”、“何妨人大笑,陋室兴难忘”的淡泊名利、乐于贫交的思想,又有与龚鼎孳、孙承泽等人“女郎按筝吴觎,不放王痴出门”的醉生梦死、自暴自弃的行径,与南唐韩熙载何其相似乃尔!朝代更迭,境遇万殊,然其视书法为“饮食性命”。其书终至两晋以来又一个高峰,顾復盛赞其曰:“功力精刻,三百年一人也”。
明末清初,社会动荡、王朝更替、政局多变、思想活跃,使得文化艺术显现出特定的时代特点。“笔墨当随时代”,书法艺术亦是多元而繁盛。时以文人士大夫为创作主体的书法时代,形成我了两股艺术潮流,一股以董其昌为代表,沿明人尚态之路发展,强化书法的怡情养性和赏心悦目,以姿媚神逸的书风,营造平淡天真、生拙率意的韵致,传达文人闲逸雅淡之情趣;一股则以傅山、王铎、黄道周、倪元璐等为代表,一反媚态和柔弱的时习,以雄强纵意的笔势和浓淡相向的墨法,直抒胸臆,体现率真的性情。王铎作为后者代表中最重要的书家,其革新之风、崛奇之态,个性十足、别具一格、独标当代。
王铎书作,看似大荒之野,实古法深远。“书不师古,便落野俗一路”,不难看出其极为推崇“法古”,他力追“二王”,又宗法唐宋,尤钦佩米芾,诸体兼顾,其楷法亦源于晋代钟王。其作书舍“二王”之姿媚而取其雄强纵姿一路,注重运笔节奏、墨色对比,一洗柔美时习,寄情于法度之外,创造出纵横舒展、沉厚雄强、欹侧奇险、气势磅礴的书风。
观其书,运笔“风樯阵马、笔走龙蛇”,流美中见生拙,沉稳中见倔强,时见拗劲折锋,以增劲健,时出提按顿挫,以显痛快。其草多以米芾中锋为主、八面出锋的笔法为主,在圆转中回锋转折,注重含蓄内动,彰显书法个性语言风貌。墨色由浓到淡及枯,层次丰富,呈现出奇肆的风骨,尤以涨墨运用突出,与枯墨形成强烈对比,浓淡相破、干湿相向,时而饱墨兴酣,时而枯笔达意,呈现出最具张力的视觉艺术效果。章法疏密相间、错落有致、姿态欹侧、追求奇险、正侧相生,在大小参差中见平衡、在黑白对比中见和谐。诚如大贤所评:“明人所书,无不纵笔以取势者,觉斯则纵而能敛,故不极势而势若不尽,非力有余者,未易语也。”
王铎身逢乱世,仕途多变,为求解脱,终未辍书艺,乐于斯、苦于斯,“自定字课,一日临帖,一日应请索,以此相间,终身不易”,公曰:“予于书、于诗、于字沉心驱智,割情断欲,直思致彼室奥。”跌宕的人生及其对书艺锲而不舍地追求,终成就了其在书法史上的辉煌,“恨古人不见我”,其书艺之誉胜盖人品之暇,为后世倾仰,多少墨池学子,沉醉其中。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不伤歌者苦,但伤知音稀”王铎其人其书,犹如一曲哀婉凄转的离歌,几人能和!
原文刊发于2012年5月21日《天水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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