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去,然后醒来,一睡一醒天地都变了颜色。
2017年9月17日 星期日 晴
棍子如雨点般落下。一下,两下......肆意溅出的鲜血星星点点地散落周围。
终于,我累了。气喘吁吁地坐在乳白色地板,看着如烂泥一般的人。她趴在地上,头枕在右手上,如睡着了一般。我轻轻地抚摸她尚有温热的身体,她左手的戒指明晃晃地刺痛着我的眼睛。
我抓着她的手,浑身颤抖,心仿佛被挖空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她的手动了动,继而翻身,满脸的鲜血看不清楚样子,“我从来没有怪你。我爱你。”
“我知道。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是,我也爱你。”我摸摸她的头发,凌乱的头发顿时沾染了血迹,这是她的血,“你知道吗,每一次,每一次我都不能控制自己。你知道吗?我心里的恶魔随时都能将我吞噬,我承认自己是个弱者,我承认自己是个失败者。你,你能原谅我吗?”
这么多年来,我习惯了她满脸皱纹,习惯了她衣着整洁。如今她满面污血的样子竟让我觉得新奇。她声音微弱,仿佛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知道。你是我的孩子。我当然清楚。我不怪你。你这孩子总是不让我省心。”
我鼻子一酸,泪仿佛开了闸,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么多的泪,“谢谢,谢谢。”我握住她的手暗暗用力,眼前的她仿佛年轻了二十岁,婀娜多姿地站在我面前,笑盈盈地朝我招手,“来,跟我一起去游乐场。”
我看见自己的身体缩小了,白色衬衫洗得干干净净,及膝短裤熨平了棱角,乱糟糟的头发变成了利落的平头,满脸污血不见了,白净的脸上也没了胡茬。我笑着朝她跑去,脚步轻盈,手里的风车轻快地迎风旋转。
她牵着我的手,看不见另一只手。我只顾着开心,竟忘了问她的手哪去了。
游乐场变了样子,老旧的旋转木马变得斑驳,过山车的轨道也生满了暗红色的锈。她有点遗憾,声音依旧清脆,“这个游乐场好像关门了。我们去新开的游乐场好不好?”
我的心被慢慢撕裂,她的身影变得厚重,我发现她不见了的手原来被另一个人牵着。那人身材高大,带着眼镜,厚厚的嘴唇仿佛要容纳天地。我躲在她身后,“他,他是谁?”
她尴尬地笑笑,“我同事。我们一起去新开的游乐场。好不好?听说那里的旋转木马跟这里一模一样呢。”
他们合在一起的手,如刺眼的阳光不能直视。最终,我抵挡不住旋转木马的诱惑点了点头。
她松了口气,放开了我的手,让我走在前面。我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拿着风车飞快地跑出去。后面的他们不知说了什么,隐约听到她娇嗔的笑声。
新游乐场让我忘却了一切。我坐在旋转木马上转了一圈又一圈,眼前的景色仿佛变得模糊了。站在售票口的她依偎在那人肩膀,偶尔低眉莞尔。我拿着风车,朝他们大喊,“我喜欢这里。”
一圈又一圈,我从没这么尽兴地玩过旋转木马。她和爸爸离婚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爸爸。那个经常带我去游乐场的人仿佛凭空消失了。我问她,“爸爸呢?”
她或者低头不语,或者愤怒地将我推到一边大吼,“滚!”后来我不问了,偷偷地将爸爸的照片藏在文具盒的最底层,上面还扑了一张黑色的纸作为掩护。她一直没有发现。
不知过了多久,旋转木马停了,围观的人逐渐散了,她和那人也不见了。售票员将我抱下来,“你爸妈呢?”
转了太久,我的头有点晕,隔了好久才站稳,“她?我,我不知道。”
售票员长长地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
我拿着风车,站在旋转木马前,他们互相依偎、低语的样子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怎么眨眼间不见了呢?
没等我想明白,一个温暖的身体将我抱住,陌生的汗味充斥着我的鼻子。我拼命地挣脱,却被她越抱越紧。
售票员拿着钥匙和装钱的盒子,“瞧瞧,做爸妈的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
我大哭,挣扎着想告诉那个售票员我不认识他们。可陌生肥大的手掌早已将我的嘴紧紧捂住,只能听到我呜咽的声音。
“谢谢,谢谢。”陌生的女人一边抱住我,一边道谢。
我狠狠地咬了她一口,她吃不住疼朝我脑袋打了一巴掌。
我脑袋一疼,只觉得天昏地暗一般。醒来。她依旧蜷缩在地板,大滩的血迹早已干涸变得乌黑。“我,我好像看到你将我扔了,是吗?”
“没扔,是丢了。做妈妈的不会狠心丢下自己的孩子。你要相信我。”她蜷缩着身体,紧紧握住我的手舍不得放开。
我甩开她的手,抱着头,脑袋里有一个声音不住地叫喧,“不要相信她,不要相信她!你是个拖油瓶,所以她把你丢了!”我咬着牙,睁大眼睛看着她,“就是你把我扔了,我看见一个胖女人将我带回了家。你怕我拖累你,所以将我扔了!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我抓起她的衣服,紧握的拳头狠狠地打向她的头。她的身体仿佛断了线的风筝没了声息。
我放开她,慢慢坐下,她依旧蜷缩着躺在我面前,乌黑的血充斥着我的眼睛。
“你,你别死啊!”我轻轻摇晃她瘦弱的身体。
隔了好久,她的手指略微动了一下,又隔了很久,她蜷缩的身体开始伸展。
房间里的一切开始变化。新买的沙发,新买的电视,一切都是新的,只有我是个旧人。她坐在新买的沙发上,穿着拖鞋,粉色的大款连衣裙仿佛要被撑开了。厚嘴唇的男人穿着粉色围裙忙里忙外。我站在茶几前,看着他们满脸都洋溢着幸福。
“儿子,坐在这,我看会电视。”她将切成小块的苹果,塞进那个男人嘴里。那么一丁点的水果瞬间不见了。
我笑着,脱了鞋爬上了沙发,“妈妈,我也要吃。”
她突然变了脸,放下盘子,拿起水果刀一边划一边说,“你想吃,你想吃,我让你吃个够!”
我捂着脸,尖叫,大哭。我听到邻居敲门问出了什么事。
那个男人说,“小孩子淘气,弄伤了脸。马上去医院。”
我被拉上了救护车,一起去的还有大着肚子的她。她是喜事,我不是。
急救的护士手忙脚乱地帮我止血,失去意识前,我听到一个声音说,“这孩子真可怜。”
醒来,不是医院,脸上也没有疼痛感。她握着我的手,脸上早已干掉地血开始成块成块的脱落。她逐渐变成我熟悉的样子,脸上的划痕还在,皱纹也在。“幸好,幸好你没事。我以为,我以为我杀人了。”
她笑笑,“作为妈妈,哪有那么容易死?你是我的孩子。我会保护你的。”
我拉着她的手,泪滴在她的脸上,一滴,一滴。“我是你的孩子,可我总是伤害你。”我摸着她脸上一道道早已愈合的疤痕,“这些伤......还疼吗?”
“不疼,我知道你病了。没关系。”
“我病了,我病了......你知道我病了,所有人都知道我病了。”我笑笑,手在她的脖颈逐渐用力。“是你,都是你乱说。”
她冷静地看着我,没有挣扎,也没有呼喊。我心里的魔鬼仿佛冲出天际,终于被释放了。
她的身体没有了气息,不管我使劲摇晃还是拼命敲打,她都没有反应。
我拿起电话,“我想,我杀人了。”
挂断电话,我跪在她面前,静静地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她跟记忆中一样年轻,脸上的皱纹不见了,我相信她只是睡着了。
破门而入的警察打破了我的祭祀,我看着他们全副武装的样子不由得笑笑,“你们来晚了。”
冲在前面的警察一脚将我踢倒,随即按住,我听见“咔”的一声,手腕便多了一副冰冷的沉甸甸的手铐。
冰凉的铁制椅子透着刺骨的冷,我的手被牢牢拷住。
“说,为什么报警?”
“我杀人了。”
“尸体呢?”
“就在房间,你们看不见吗?”我瞪着他们,狠狠咬着嘴唇,“你们看不见吗?你看我身上,手上,全都是血,你们看不见吗?你们,看不见吗?”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心慢慢跌入谷底。
“根本没有尸体,也没有血。房间我们彻查了,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
“不可能,我亲手把她掐死了。不,一开始我用棍子打,后来用拳头,可她竟然没死,还一直跟我聊天。”我看着满是鲜血的手,“最后没办法了,我使劲掐住她的脖子,我使劲......”
“好了,不要再说了。”警察打断了我的话,“医生很快到了。”
“我没病,没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