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在夜间潜入礼堂,刀尖已抵在圣徒的颈动脉上,圣徒毫不挣扎,如同引颈受戮的待宰羔羊。但是刺客的停顿已经表明了一切,他前来并不急于杀死这位圣者,他想听听他的哲学。
于是后人说,圣者在危在旦夕之时唤住了凶手,用基督之爱感化了冷血的杀人犯,又有另一种说法,杀人犯在听取讲道之前,已经准备好伏于基督膝下了。
“我给你一个机会,用你善于蛊惑人心的舌头来说服我,不要杀你。”
“我不知道为什么”,修士沉着却又困惑地开口,但目光却流露着喜悦,“我没有什么要告诉你的,现在只能赞颂上帝显示了奇迹,是祂引你来此,当你走入这间礼堂时,已经信了祂的话语了。”
“我还什么都没相信呢。”刺客不屑地笑道。
“你说给我机会,实际上,是把这机会给了祂,因此祂必将看顾你”, 圣徒将手轻轻放在刺客握刀的手上,“祂的旨意便是我的使命。”他闭上眼,不再说话。
刺客从背后深深地打量着他,白色僧袍下露出亚麻色的碎发,被幽幽地烛火映照着。一瞬间,他感到无由来的懊恼,于是忍不住将刀尖往前压去,看着血珠涌出,那人还是不动,仿佛已经成了礼堂的一尊受难者的塑像。
“选择权依然在我。”刺客暗想,恢复了游刃有余,于是他状似不经意地收刀入鞘,忽视了顺着颈项流淌的血痕给他的刺眼感受,如来时一般向着阴影处遁去。
“请务必再来!”圣徒忽然说道,声音回荡在礼堂里,已无人可应答。
刺客在漆黑的小巷里走着,步伐比猫还轻盈。他厌倦了杀人,但信奉上帝更是愚蠢不堪。他想做的,不过是找点乐子。
那小圣徒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兄弟会正在寻找叛逃的刺客,风声已经传入了修道院。
半个月后,刺客出现在了毫无防备的修士面前。他明显慌了一瞬,写字的墨迹晕开羊皮卷。
“你怎么才来呢?”
“你可没说过务必马上到。”刺客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英俊而稍显苍白的脸。
“你因为我被通缉了。而我有义务做你的保护人,因此不必担心,来修道院里住吧,跟着我一起修习,教团的人是不能抓捕修士的。”圣徒神情严肃地望着他。
刺客绕着房间打量,这是一间修士的卧室,圣徒像和小雕塑摆在架子上,光洁明亮,桌上是摊开着的经书,一只羽毛笔插在墨水瓶里。
“你未免太着急了,安德鲁·斯潘德拉卡亚。让我怀疑你是否别有意图,你不会转头就告发我吗?”他悠悠开口道。
“绕弯子是不必要的,若有天使敲门,你还顾得上礼貌吗?……抱歉,我只是举不恰当的例子,”斯潘莎踌躇了一下,又恢复了坚决的语气,“你已是我的恩人,请相信我,正如我愿把生命交予你手中一样。现在情况危急,我首先需要确保你的生命安全,其次才能探究这些背后的阴谋……不必担心,先生,我们虽仅见过三面,但想必对彼此有了一定了解,我以修道院的名誉担保,不会做出此等卑劣的行径。”
斯潘莎,这个不过二十岁的小圣徒,显然在与恶人打交道时缺乏经验,以至于太快就将自己的心迹完全暴露在对方面前了。
“三面?你确定没记错?”
“你或许忘记了。那是在丁尼生家的葬礼上,你是那三个孩子中的第二个。唯一一个没有流泪的,我当时站在长老身后看见你。”
“哦,那个小修士。我还冲你笑了。”
“我想没有,你应该是难过的。”
“不,你穿僧袍的样子怪老成的,我一定是笑了,或者瞪了你一眼。”
“或许吧。”
“我变了很多,不是吗?你倒是没怎么变,为什么我记不得呢?”
“不,今天看到你我便记起来了,你变化不大,先生。”
“叫我林德吧,丁尼生家的林德,真是陈年旧事,若不是碰上你,恐怕我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那天。”
“林德,留下吧,我带你见长老,接着我们可以慢慢谈,我有好多事想问你。”
刺客陷入了沉思,好像没听见斯潘沙的请求,半晌,他说:“我会和你谈的,但不是现在。”修士静静地看着他,如同那个遥远的墓园的午后,困惑着,但又随时准备理解。
“我有些麻烦要解决,斯潘莎,不要打听我的消息,也不要来找我,跟在你的长老身边,他知道的比你更多。”他拍了拍修士的肩,试图让他安心,同时不露痕迹地打量了一下他的脖颈,那里有个小小的结痂。“我说,小兄弟,来敲门的不一定是天使,也可能是伪装的撒旦,小心其他来找你的人。”
他攀上圣徒像边上的窗台,回头看了一眼,便一跃而下。斯潘沙赶忙望出去,暮色的花园里,看不到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