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蛋走了,我非常非常地想念它,非常非常想把它再一次拥入怀抱,可是,这一切都不可能了。我现在所拥有的,只是装在小罐子里的骨灰和一小瓶它的毛发,以及保存在手机和电脑里的它的照片。
我给它以人的礼遇,在它停止呼吸后,身子仍然柔软时,用湿润的白布轻拭它的瘦弱的身躯、四肢、还有那对可爱的耳朵。我擦得很慢,很细,整个过程没有流一滴眼泪,心情也异常平静。然后,我把它裹在布单里,轻轻地揽它入怀。它毛绒绒的脑袋靠着我的脖子,身子小小的,柔柔的,犹如它活着的时候,我把它紧紧地贴在我的胸口。
我就这样抱着它,在卧室里走来走去,嘴里还说着话。我说:“再见了,蛋蛋,我的小王子,小帅哥,请记住粑粑永远爱你。”我把唇深深地印在它的头上。
做完这一切,我把它放回藤椅,藤椅上放了两层厚软的棉垫,棉垫上还铺了一床曾用过的厚实的布单。我佯装镇静地走出卧室,像往常一样准备洗漱睡觉。我没有告诉父亲蛋蛋死了,因为我知道,我只要一说这话,我佯装的镇定就会土崩瓦解,泪水就会江河倾泻。
我漱了口,洗了脸,还泡了脚,用平静的语气和父亲说了话。小荻在微信上问我,要不要过来陪我,我说,不用,太晚了,不安全。今晚,蛋蛋是我的,我一个人守着它,一个人送它离开,即使是悲伤,我也要一个人悲伤。
洗漱完毕,我回到卧室,小心地揭开布单,蛋蛋又出现在我的眼前,它好像是睡着了,睡得那么香,那么沉,一点也没有死了的样子。我伸出手指,轻抚它的耳朵,耳朵仍是柔软的,可以在我的指间弹来弹去。我又小心地抚摸它的掌心,冰凉光滑,如光洁的玉,我轻轻地、轻轻地和它拉了拉勾。
夜深了,窗外有风路过。我想起蛋蛋临走时,邦尼蹲在飘窗上,看看蛋蛋躺着的地方,又转头看看开着的窗户,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次,我就疑心它看见了蛋蛋的魂魄飘往窗外。那么说,灵魂是有的,死的时候,挣脱了躯壳,去往另外的世界。夜这么黑,蛋蛋会去哪里呢,不过猫眼是不惧怕黑暗的,但没有我的陪伴,它会安全吗?
我又想起,它将死未死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我可以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可以该干嘛就干嘛,于是打开电脑打起字来。但一回头,发现蛋蛋的眼,在阴影处就如一盏灯笼似地闪闪发亮,它把所有的生命力都凝聚在了这双猫眼里。
我知道它在看我,拼尽了力气看我,这两天,无论是我,还是小荻在它面前,它就用这双眼久久地凝视我们,仿佛把千言万语都灌注在了这双亮晶晶的眸子里。我从来没有见过一只猫有这么深情的眼神,温柔、不舍、痛苦、担忧,还有无边无际的爱。
我还想起了今天早上,我蹲在它的面前,用针管给它喂水,用纸巾擦拭它的嘴角,它略微有些反抗,然后竟“喵,喵”地说起话来。这语声轻柔、短促,连成一串,仿佛一个人有迫不急待的事要交待。我认真地听着,不停地点头,自从它生病以来,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它的叫声了。
它说:“喵、喵。”
我说:“好的,好的。”
它又说:“喵、喵、喵。”
我说:“好的,乖儿子,粑粑知道了。”
它接着说:“喵、喵、喵、喵。”
我轻抚它的小脑袋,温柔地说:“我的小王子,你放心吧,粑粑会好好的,你不用担心。你知道粑粑有多爱你吗,粑粑非常非常爱你,记得你所有的事情。”
泪水一颗一颗地涌出来,温热地滑进嘴里,还有些掉在了地板上。我微笑着继续说道:“有一次你失踪了,害得粑粑好担心,到处找你,最后在邻居家的床下看到了你,你把你的小脑袋伸出来,脏兮兮的,对着我拼命地叫。”
“我还记得你把小荻啾啾的胸罩当玩具,叼在嘴里贼模贼样地跑下楼,玩得可高兴了,就好像抓到了一只大老鼠。”
“我还知道你偷喝我杯子里的水,哦,应该不是偷喝,是大模大样地喝,你是不是觉得粑粑杯子里的水特别香特别甜啊,你这个小坏蛋!”
我说着说着笑了起来,用手擦去脸上的泪。蛋蛋看着我,看着我脸上滚动的泪珠,安静地把头靠在我刚给它换的白毛巾上,就像一个人放下心来,终于可以了无牵挂。我捧着它的头,亲了又亲,它的味道,真的好闻极了,温暖、清香,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味,蛋蛋是只非常爱干净的猫。
现在,死亡就要来了,我迎着它灯笼似的眼光走向它,我知道我再也不能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了。其实就在今天,我有当逃兵的念头,我想,我可以委托一个可靠的朋友接走蛋蛋,等它死后,代替我联系宠物火化厂,然后把骨灰给我送来,也许这样,我的心就不会这么难过,这么痛了。但是,我舍不得,舍不得任何人把它从我的身边带走,更不能让它在最后的时刻,找不见我。因此,我靠近它,陪着它走向死亡。
我轻声地问:“儿子,你要走了吗,说再见的时候到了吗?”
我听到它嘴里发出的声音,是长长的出气声,那么沉重、那么悠长。
它的眼睛瞪得很大,四肢开始抽动。
我知道,死亡来了,悄无声息,小心翼翼。
“那么,儿子,再见了,再见了。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我的小天使,你等着粑粑,等粑粑死去的那一天,你就来接我,好吗?”
我轻抚它的眼睛,温柔地说:“放心地走吧,小蛋蛋,粑粑一定会好好的,你完全不用担心,粑粑会努力地、坚强地活着,你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我不停地用手指轻抹它的双眼,直至它的眼睛完全闭上。我给它擦了身子,擦了四肢,还仔细地擦了耳朵,然后揽它入怀,把它贴紧我的胸口,它毛绒绒的小脑袋轻轻地靠着我的脖子,就像个婴儿一样。
我想起了小荻和朋友们聊天时说过的话:“要知道,蛋蛋在我们家于是心里是第一位的,我、还有她爸她妈都得往后排,没有什么比蛋蛋更重要了。”
是的,蛋蛋,你是我夜深了还要赶回家的牵挂,更是我拒绝出远门的理由,无论何时何地,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你。
众生平等,在死亡面前,众生平等。
这个世界的死,一定是另一个世界的生。
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的,生命存在的形式是什么,那里有爱吗,有鲜花与青草吗,有没有山与河,朝霞与晚露,我心爱的蛋蛋会喜欢那里吗?
我把我的手放在心口,虔诚地祈祷:愿天上的神仙保佑我的蛋蛋一路平安,愿美丽的仙女、白胡子的神仙爷爷、好心肠的神仙奶奶照顾好我的蛋蛋,希望你们能护送它,保佑它,像我爱它一样地爱它。
最后,我在恍惚中明白了,我的爱,我这么深这么重的爱,是一种神奇的念力,它一定会护送着蛋蛋,去往一个新的世界。
蛋蛋,过几天粑粑和小荻啾啾要回一趟老家,清明节到了,要给好几个长辈扫墓。你应该知道,粑粑悄悄地留了你的毛发,装在一个小小的塑料袋里,放进了随身携带的包袋,这样,我走到哪里你都在我的身边,永远也不会分开了。
我爱你,我的小王子,我希望你一直做一个快乐的天使。这十四年来,你和我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那么温暖,那么快乐,我把我心底最深的爱都给了你,我知道你也爱我,非常爱我,这就够了,别无所求。
不能再写了,心疼得厉害,粑粑又要哭了,蛋蛋不用担心,粑粑只哭一小会,就会坚强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