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贴墙而行,仔细查找敲打着每一块壁面的石砖有无异常之处。
举高烛台一照,只见顶部似有一个小孔,孔只尺余大小,绝无可能人能穿顶而入。
猛然想到刚才的大鼠,心道这定然是它们的巢穴,可得小心才是,不可叨扰到它们。
沿着甬道又探行了一阵,到得转角处,见王管家所在之地只留下一滩血迹,连骨头也被啃了个精光。
不禁打了个寒噤,只想快些离开此地,转念又想到小仙女她们,又鼓足了勇气,继续前行。
回到起点,到得那巨石门前,云游举着烛台细细查看,敲打着每一块墙面听取回声。
再次转了转那圆盘机括,巨石门依是不动分毫。
云游陡然想起落小霜所说的话,她们是在争吵什么而将一位男人惹恼后而消失的。
是了,那我也大吵大叫不就可以了么?
转念又想,她们都是女子才得以手下容情,我是臭男人,这么一叫,只怕非给他一掌拍死不可。
正筹思应对之策之时,却听落小霜惊叫道:“啊……云游哥哥,你快来,火……有火……”
云游一怔,不及多想,快步飞奔,直把手中的烛火也给带灭。
当他回到内室后,只见落小霜躺在火旁,火势沿着酒缸蔓延开来。
原来云游右手一触将酒缸震裂,酒水慢慢流向了火堆,大火触及酒精,即刻便引燃。
落小霜躺在地上不见酒水流向,待得大火一旺方知事情不妙。
云游被大鼠咬伤,加之饮了缸中之酒,头有些昏沉,只记挂落小霜的安危,于酒水之危却全然忘却了。
眼见火势愈烧愈大,云游急抱起落小霜向安全地带转移。
落小霜迷迷糊糊道:“云游哥哥,这屋子在晃,是不是要烧塌了,我们……我们是不是要烧死在这里?”
云游抱着她,感觉天旋地转一般,踉踉跄跄,动摇西晃,站立不定,只有双手牢牢紧抱不放。
“这……这屋子有问题……不……这酒和肉有问题……我们……我们”
其实这内室并无任何晃动,全是她们自己生出的幻象。
云游突然失色惊惧道:“那……那是什么鬼东西?”
落小霜一听,知道又是什么可怖物事,只吓得双眼紧闭,头埋进云游怀里,死死搂住他的脖子,不敢回望一眼。
但听得“滋滋”声大振,酒缸的瓷盖子和厚布顶花一隆一隆,似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封而出。
下面大火一烤,“滋滋”声和隆动的频率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云游抱着落小霜向后撤了两步,惊骇间只听“突突”几声,几只封盖破封,瓷盖子连着顶花厚布一齐落地。
密密麻麻的小东西自缸中爬出,云游毫毛直竖,鸡皮立起。
只见五只大缸分别涌出的是蜈蚣,蛇,蝎子,壁虎和蟾蜍,正是五毒。
这五种毒物不一会便在内室爬开。
落小霜忍不住张了一眼,发出一声尖叫,云游拔腿便要抱着她后跑。
转念一想,若不将大火扑灭又能逃到哪去?况且小仙女她们也在里面,不救火,大家都得死这里,可要如何救?眼下光这些毒物便就不易对付。
火光充满了内室,直呛得云游和落小霜不住咳嗽。
然见这些毒物成群蠕动过来,在碰到大鼠的皮毛后居然显出了怯意,避让而行。
在快要爬到脚边时,云游将另两只大鼠的尸体拦在身前,这些毒物竟尔掉头,夹在大火和大鼠之间来回转悠。
云游心念一动,想着先借大火将五毒烧死,再徐图灭火,可这样势必会增了大火势头,自己一时也无两全良策,这可如何是好?
便在此时又听得一阵隆隆声响,但见东面墙壁似乎在缓缓移动,墙面开出了一道小门。
一黄影倏地自里滑出,舞着一块大黑布,自上而下将火苗裹罩在一起。
右掌一拍,一股白寒之气“嗤”的激散开来,霎时间黑布染了一层白霜,火团如遇冰雪,冒出一股浓烟。
本是温和的内室,也随着他这一掌变得寒意彻骨,五毒俱往而回,爬到酒缸之中。
那黄衣人一扬手,瓷盖连同厚布顶花一齐飞起,又封住了缸口,回复如常。
只见那黄衣人身穿的却是一件龙袍样式,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
然身高足有七尺,玉立如山,一掌拍毕纵声大笑道:“哈哈哈……成了……成了。”
笑罢,闪到壁面前,凝神对着图谱看了看,发狂也似的后翻几个跟斗,倒回入石门中。
对于云游和落小霜二人视若无睹。
顷刻间大火和五毒的危机均被这黄衣怪人解除。
云游抱着落小霜呆立一边,头也越来越沉,而落小霜已然昏睡了过去。
他勉力支撑着向那小石门走近,往里一张,骇然失色。
但见里面横七竖八的躺着七具尸体,赫然便是小仙女清羽灵她们。
云游惊怒交加,胸中真气翻涌,“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抱着落小霜委顿在地,两眼一黑,也昏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间只听得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在耳边回荡。
似是在将地上散落的黄金珠宝打扫到一块,商量如何处置,意见不一。
云游动了动眼皮,突然坐地而起,大叫道:“小仙女,大小左……”
只见周身依次坐着的正是清羽灵,溪辞,顾三春等人。
云游看了看,诧异道:“你们……你们都没事?”
清羽灵嗔道:“臭猴子,你当我们都死了么?”
云游不解道:“你们不是……”
大小左接道:“公子,你中毒了,全是幻觉。是小师妹用自己的血给你们解的毒。”
云游“啊”的一声,只见清羽灵的手腕上缠着一块白布,显是包扎了伤口。
溪辞望着云游敲着下巴说道:“本来这个秘密师父交代不可乱说的。但事出紧急,我只能将这法子说了。
我们普陀山弟子身上的血可解万毒,这也是为何小师妹的脸会自愈的原因。”
云游望着清羽灵又是感激又是欢喜道:“小仙女,你……你待我真好。”
清羽灵一喜,转即又头扭向一边,似是想起了什么,嗔道:“我发过誓不再理你这黑白不分的死猴子的。
你不要和我说话,在梦中还叫其他姑娘的名字,太气人了。”
云游嗫喏道:“我?我……说了什么?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清羽灵“哼”了一声,生气道:“你叫了如影姑娘,大小左,溪辞妹妹和顾姐姐,水爻姐姐她们的名字。”
云游尴尬的笑了笑,抓了抓头道:“这……我……我是担心她们被害,可是胡言乱语不自知的。”
顾三春坐在一边叹道:“是啊,你博爱世人,我们的名字你只叫了十多遍,然却将另两人的名字叫了百来遍,可真是难为你了。”
云游浑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只嘿嘿一笑道:“这个……这个……”
溪辞笑道:“幕哥哥心中叫的最多的便是小仙女和霜儿妹妹了。我们都看得清楚,她们才是你的最爱,我们都只是朋友。”
“总算你还有些良心,要不我才不会救你。”
溪辞奇道:“小师妹,不是你抢着要……”
清羽灵忙用手一指,摆了个恶狠狠的表情,溪辞当即收声。
大小左神色忸怩,顾三春只是摇头叹气,花如影独自则坐在一角,抱着双膝漠不关心,显得极不合群。
落小霜躺在云游身畔兀自未醒。
风水爻泼冷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是能治得了那蚁骨钉之毒,我才服你。”
溪辞吃惊道:“那蚁骨钉可算不得毒,只是寄在人体内无声无息的生长,自然不可查不可解。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东西的?我也是看了上百本古籍才知道有此物的。好像并非中原所有,乃是源自北夷。”
风水爻大失所望,冷哼一声不再理她。
溪辞望着云游一脸不解的样子,认真续道:“幕哥哥,这酒里面加了一种叫作见手青的牛肝菌。食用后会产生幻觉,且有大量……大量……动物的那个在里面长年浸泡,喝过的人会过度兴奋,难以抑制。”
她说到动物的什么时,满脸飞红,含糊带过。
云游自然明白,只是不解为何要加这些东西在里面。
“所以……我方才看到的都是幻觉?包括有一个黄衣人,和那些毒物,大老鼠,你们的尸体?”
他说着不禁看了看四周,却未见任何大鼠的尸体,恍然道:“是了,这些都是我喝过酒之后才出现的,果真都是幻觉。”
想到自己一个人在此自言自语的对着空气发狂乱跳乱打的情形,定是十分的尴尬,幸好没人看见。
“什么都是幻觉,那怪人可不是幻觉。我在你去寻出路之时,又和……又和……”
清羽灵说着,指了指风水爻道:“又和她吵了一架。不料就有一穿龙袍的怪人冒了出来,说了句都是姑娘?便一个个点了我们昏睡穴。
还好我够机灵,装着和她们被点中一般,那怪人随后疯疯癫癫的将我们掳到了一间暗室之中。
直到你们在这大喊大叫说什么着火了,那怪人才打开了石门。
我趁机解了她们的穴道,紧跟其后,待他回关时便逃了出来。
这怪人练功练的神经兮兮的,可别去招惹他。”
说完清羽灵指了指那道闭合上的墙面。
云游惊道:“你是说真有人在这里面闭关修炼,不是我的幻觉?那……那你们为何不早些出来?”
“你以为我们不想么?那怪人武功太高,我们和他关在一起,谁敢妄动?况且也不知要如何打开这石门,终于在看他打开后才明白,这壁面上的烛台才是机括。将其取下,再开才行。”
云游点了点头道:“怪不得,这人想必是个武痴,在练什么邪门功夫。不知道为何要关自己在这,看样子多半已经是关傻了。”
花如影突然抱膝埋头大哭道:“我不想死在这里,可我已没了面目再见我家少爷了……”
清羽灵喝道:“你这人有完没完,我都听小……都道过歉了。大不了我再赔你一模一样的面幕就是了。有什么了不起的,至于哭个不休么?”
溪辞在旁拉了拉她的轻声道:“小师妹,你有所不知,这金兰城有个奇怪的规矩。未婚女子都是以轻纱遮脸,绝不可让男子看到自己的面容。”
“这是为何?长得好看还怕见人么?”
“不是的,她们在十岁之后到未婚之前皆是如此。说是什么为了寻找真爱,防止那些臭男人见色起意,只看中自己外表,不重内秀的法子。”
云游心下嘀咕,这面幕也没多大效用,有些人的美只看眉眼便可窥一斑而知全貌,藏也藏不住。
譬如眼前的如影姑娘,一个面幕又怎能遮掩得住?所谓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芙蓉如面柳如眉都是连在一起的。
清羽灵听了不觉“噗呲”一笑:“都什么年代了,还玩这种真爱游戏?重视内在美?哈哈哈……笑死我了,那男子看到了又会如何?”
云游又想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以黄金注者殙。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外重者内拙。
人必内重,内重则外轻。苟内轻必外重,好利好名,无所不至。
溪辞回道:“男子只在和女子培养感情到足够深,并将外表忽略之后才会揭开女子面幕。那也就是定下了终生姻缘,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云游听了一凛,清羽灵倏然变色,大叫道:“不行不行,这什么破规矩。那小猴子岂不是非要娶她为妻不可?这……这决计不行。我不答应,这太也荒唐了,天下哪有这等道理?”
她越说越急,最后竟格格笑了起来:“那做这金兰城的女子可也太好了啊,瞧见哪个如自己意的公子,只需在他面前将自己面幕一揭不就成了?这……这可太好笑了。”
清羽灵这样一说,花如影哭得更凶了。
溪辞摇了摇头道:“小师妹,金兰城的女子又岂会如此轻浮不知自重?她们是绝不会自己当着男子面揭自己面幕的。那是不自爱的行为,只会等两情相悦的男子来揭开面幕,这叫矜持。”
清羽灵急道:“那也不成,倘若不怀好意的男人看上了哪家姑娘,揭了她们的面幕怎么办?岂不是要随随便便嫁给那个男人?这破规矩不好,得改。”
“那便相当于失贞,要么嫁给他,要么自杀,这男人的行为可算大恶之至了。”
“那就叫她自杀好了,总之小猴子是不可以娶这狐狸精的。”
众人听她这样说,都是惊得一怔。
清羽灵也觉妄定他人生死不妥,改口道:“那要不我把小猴子眼睛抠下来总可以吧,他这样看不见她,看不见便不算数。”
云游听了不禁身子后倾。
顾三春厉声道:“小孩子胡闹,你抠了他眼睛,可他脑子想的更厉害,岂不是连他脑子也要给切了?”
清羽灵想了想,忙道:“不可不可,眼睛没了我还能照顾他,脑子没了可就死了。”
风水爻初时对云游唤她为小仙女还嗤之以鼻,此刻方明白他为何会如此喜爱这丫头。
清羽灵眼中全是这呆子,不论有何异意转瞬即忘,全然不把别人和自己放在心上。
风水爻自忖对这呆子也算心意用尽,然和她相比还是远所不及。
花如影抽泣道:“小仙女你放心,我……我对他没有任何意思,我……心里早就……容不下别人。而今我也没什么脸面再见他了,我……死了算了。”
说罢头一侧便向旁的酒缸撞去。
云游急道:“不可……”
只听“咚”的一声,花如影一头已撞在了缸上,额头登时红肿,摇摇晃晃的靠在墙边,没了气力,显然寻死也是门技术活。
众人一凛,清羽灵不屑道:“性子这么烈,小猴子可不喜欢。你不死还好,死了的话可在他心里都有你的影子,那我可受不了。
这里就我们几个,大伙都不说出去不就是了,至于去当贞洁烈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