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这块土地,我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一点一点认识她的。
我的母亲是陕北人,她在世的时候,我仅仅跟她回到陕北的黄土高原一次。记得那是一辆去陕北的大卡车,清晨5点就从西安出发,摇摇晃晃了一天,终于绕上了盘山路,擦黑到陕北。那时候陕北交通不便,我想起来估计那是一趟顺车。那年我12岁,上初中二年级,是个暑假,母亲带着我们姊妹三人一起回阔别已久的故乡。照片上我们一起在宝塔山前的合影看上去自己又黑又小,熟悉又遥远。
姨妈住在延安南桥的窑洞屋子,里面却很是跟得上时代,家电一应俱全。姨妈的公公是陕北的老革命,在延安北桥独享着一人七室的住房,那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见到一个单元房里面竟然有七个房间,那种带着羞涩跑来跑去的趣味至今记忆犹新。
姨妈是个有骨气的人。她就像我妈妈的妈妈,在我的感受里。她给我妈妈做衣服,做鞋子,独自一人走一天山路回去看望外婆。一夜不睡熬眼给大家做针线活。姨妈太能干,她干的事情我们现在的人很难想象,就是走一天路,走到脚都打泡了,还继续,这种经历我们这代人是不敢想象的,那代人的坚韧让你不得不敬佩。
我是一个没有见过外公外婆,没有见过爷爷奶奶的孩子。我于家里的情况大概知晓的是:外婆早逝,舅舅弃工回农,姨妈订了亲,婆家供她上完了银行学校,而当时我的母亲年幼,曾经有一段时间跟着外公在外公的新家里生活,我不敢想象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滋味。很快我的母亲选择了住校,母亲是从小学就开始住校长大的人,现在我想来,也是很心酸。提及母亲,至今,仍然不能平静,竟然还是会眼中湿润,这就是母亲,提及故乡,我提及到的就是母亲。我的母亲是那么地沉默不语,却给予我那么自由灿烂的开心,给予我一切的梦想的支持,我怀念她,在我已经不惑之年。
我看着膝下的女儿每天缠着我,我遥想当年母亲的生活和内心的感受,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的一篇课文,在那篇课文里,小女孩被后妈遣送到水边,在冬日冰冷的河水里洗胡萝卜,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此清晰地记得那个场景,在课堂上的一切我都记得,我记得我趴在桌前眨巴着小小的眼睛处于畅想之中,我记得我由那文字感受到的一切。当课文讲到小女孩去了一个桃花盛开的地方的时候,我想象着那个开满花树的地方,我只能记得那浮在天边美好的画面,或许当年我没有明白故事里的人情世故,可是我的确是隐隐地被触动了。
我提及故乡,我只能从母亲开始。2004年我从韩国生活两年后返回,回到我小时候和母亲在一起生活的院落,竟然不能自禁,记得我写下了了一些文字,名字就叫回到故土。
故乡,可能就是你一生也割舍不下的情怀。
后来因为喜欢画而误打误撞学习了电影,在拍毕业作品的时候,我带着仅仅一岁的女儿在北京读书,冥冥中,我选择我的拍摄地,黄土高原。我刚说了,我只有12岁的记忆,对于黄土高原。
我记得舅舅那时候还住在老家的窑洞里,我们一大家子人住在长长的窑洞炕上,说着话,大家叫我猴女子,意思就是家族里最小的女孩。窑洞里点着《黄土地》里的那种油灯,那是1988年的陕北。记得孩子们兴奋地玩着,窜上蹿下,烟囱里,各处探索。院子里有一棵花椒树,院前就是一个深沟,里面长满了野桃。我们一群孩子去摘毛茸茸的青青野桃,我们去舅舅家的西瓜地里,在白亮的太阳下躲在瓜棚里学着绣十字花鞋垫。我们吃着很沙很甜的西瓜,我们跟着磨磨的骡子后面照模照样地放着粮食,我们在路边摘了一把酸枣花,放在了中午压的活络面里,我们看着冒着热气的蒸锅里,放着小米糕和甜甜的青枣……那个暑假是我深刻的童年记忆,从此,我告别了那个只吃一勺饭的女孩,我开了胃口,整个身体整个人开始生长。
三十五岁,我凭借着自己十二岁模糊的印象,杜撰了一个想象中发生在陕北的民歌故事,藉此,而立之年我再次踏上了陕北这块土地,在整个冬日里,我乘车住宾馆四处奔波,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我独自跑了整整一个月,为影片去寻找合适的场景和演员,算是老天爷眷顾,我竟然在现实中找到了我虚构杜撰的一个地方,那里就是生而为电影的,是绝佳的电影拍摄地,名字叫关口。关于陕北,我想给大家介绍的正是这个地方,旅游书里面没有,当地人也渐行渐远的黄河渡口——关口。五年了,当时的拍摄照片保留在别处,日后有机会再与大家分享,现在我只能先以短片中呈现的场景,来跟大家介绍一下陕北关口。关口于我有了感情,因为行走,因为拍摄,因为居住,因为……关口属于我热爱的故土,属于我母亲的故土,是我倾之以情感的地方。
![](http://upload-images.jianshu.io/upload_images/684002-a054ab93e53d5102.png?imageMogr2/auto-orient/strip%7CimageView2/2/w/1240)
当你第一次视觉遇到连绵的黄土高原的时候,你一定会被震撼,尤其是在冰雪满天飞舞的时候,你一定会身不由己地将自己抛入到自然之中。陕北民歌悲凄寂寥,嘹亮入云,就是应了这块土地的脾性。陕北画稳固无声却力量非凡,也是得了这土地的精神。我很难忘记就在这样的连绵的山谷间,我们一组人跋涉拍片的场景,感动之处太多。
记得那一刻,车轮陷入泥泞中不得动弹,所有的人都成了脚夫,齐心合力硬是用人力将车得重新发动起来。记得,一个乌黑黑的月夜,只有月亮的淡淡亮光照着这块土地,我跟着一个从前毕业的学生去他的家里住。他的家就在一个小山头上,家里很简洁,东西不多。我们就借着月光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很细小的山路上走到了家,大家你搀扶着我,我拉着她,一串儿人儿都拉着手,担心在月夜里掉下去谁,一个亲密的糖葫芦串就在山路上小心翼翼地前行,那个感受到今天也很真切。记得山头约莫有六十多米的样子,夜那么静,山都睡着了,似乎全天下就只有我们这几位人儿在黄土路上跌来蹭去。
记得院子里氛围更宁静,仿佛这里是另一个世界,一切都静静的,老人也很安静,话不多却很体贴细心。吃饭的时候,调料盘子倒是很精细,各种调料放在小小的容器里,盘子里的芝麻粒,黄豆稀饭记忆犹新。
这里是一个过场戏的场景,冰柱子第一次看景的时候,会不时地落下,吓得你不敢走进,只能在远处看这岩壁天然冰雕的艺术。在那岩石上,你还可以看到天斧神功的雕刻,我和美术竟然为此设计了一个超写实的实验影像,并为之深深感动。现在看能看到的,实拍时冰棱子已经消融了许多,也缺少岩壁细节的展露。
这是陕北典型的地貌,种植物很少,高度参差不平。我想起了母亲曾说过,关中道好,关中道平天平地,可是在关中道生活了后半辈子的母亲,只会说关中话,忘记了陕北话的母亲却也会跟我说,还是陕北的人重感情,关中道的人油滑了很多。
这是陕北独特的地貌,偏红的石块造型奇特,石头是造房子必用的材料,这里还有着原始的放羊人,赶着羊群在黄河滩里自由地漫步。
这是我们拍摄的主场景,黄河的景致在这里看是恰恰好。我们实拍前后九天,最后一天遇到了暴雪,整个世界都白了,风光更加动人。
拍摄地的名字就叫关口,属于榆林地区。关口是旧时废弃的老渡口,渡过了河,就到了山西地界。冬日里远望去,浩浩汤汤的就是我们的黄河。
背景的石头山是榆林石头古城的遗迹,现在的榆林已经搬迁到平坦的地方。石头古城和关口的热闹场景已经消失了许多年了。
下雪了,在我们拍摄地,黄土合着暴雪,那叫一个惊心动魄,你走在滑滑的路上,体会着雪的恣意飞舞,冷风中瑟瑟发抖,却还是真切地感受到黄土的温暖。
废弃的院落在雪中显得异常美丽,无人问津,却依旧美得撼人。那仅余的大门,通透无限,在时空中独立,吞吐着自由自在的光阴。
这条小路上的人家已经搬走了,村里住的人很少了,孩子们因为学习去了更好的地方,多是老人妇人还留下几户。右边的烟囱是下面一户人家的,这是典型的层层叠叠的窑洞建筑,我在五年后再仔细看这些照片的时候,我的心情依旧很激动。
关于陕北,我有很多话要说,那次的陕北之旅历时一个多月,走过了许多地方,遇到了许多人,印象很深的还有靖边和木头峪。我突然觉得,只有这样的行走,才可能真正地认识一个地方,感受到她的气息,她的品行,她的温度,离开后,若是提及依旧和老朋友似的一样亲切,那才是和这土地有了感情。
陕西皇天后土,分为陕北,关中和陕南,地貌各具其态,我这个流淌着陕北血液的关中人,待日后慢慢和各位分享吧。
2015年5月4日骊山脚下
文·图 /王珏平
西安美院老师编剧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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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行走,因为拍摄,因为居住,
因为……
关口属于我热爱的故土,
属于我母亲的故土,
是我倾之以情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