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描述了儒家文化的一个典型特征：耻于言利。这一篇说说它的另一个特征：仁义道德。

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儒家文化两千多年来一直是中华文明中的中流砥柱。

不可否认的是，儒家文化为中国维持两千多年的大一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儒家的"三纲五常"，仁义道德，家国情怀这些基因，构成了中国人的精神人格。

毋庸讳言的是，任何一种文化，都有其历史适应性和时效性。中国是典型的农耕文明，在有信史的2000多年的历史里，这种文明一直走在世界的前列，到19世纪中叶，西方爆发工业革命以后，近现代的中国才逐渐落后。

关于农耕文明，费孝通先生在其社会学著作《乡土中国》中有论述,中国社会的本质是熟人社会。在熟人社会中,人们做事不是靠商业和法治,而是靠道德和礼治。

历史学家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中也类似的观点：“中国两千年来，以道德代替法制，至明代而极，这就是一切问题的症结。”

生活在中国社会里,我们的首要技能并不是逻辑思维能力，而是分辨善恶美丑的能力。这可能就是文人思维的起源。也可能是那个著名的“李约瑟难题”（为什么工业革命没有发生在中国?）的答案之一。

中国的文人总是把弘扬真善美和鞭挞假恶丑当成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而在今天的商业社会中，推动社会进步的，恰恰不是道德。

文人思维的典型特征首先是道德感强烈。他们习惯抢占道德高地，俯视众生。他们习惯把世界简单二元划分，非黑即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理性思维要求妥协，而文人思维习惯于除了抢占道德高地外，还喜欢无限夸大自己的情感，所以“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流传千年，每每让很多人热泪盈眶。其实这件事如果如果认真阅读相关史料，仔细推敲，一身冷汗：jun人gan政，历朝历代都是大忌，你一个领兵在外的大将，事关民族政策，国家大计，这么大的事，不请示，不汇报，擅自出兵，谁给你的权力？

喜欢不管不顾，动不动就“不惜一切代价”，这种不经过理性分析动辄把全部筹码压上去的戏码，至今仍然在反复上演。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现代经济学的基本公理叫“凡事皆有代价”。

所以，当我每每听到“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如何如何”，我就会菊花一紧，因为我知道，我很可能就是那个代价。当听到“xx无小事”时，我就会虎躯一震，因为以我长期从事企业管理的一点浅陋的经验，我知道，事有轻重缓急，要事优先，眉毛胡子一把抓，“无小事”约等于“无大事”。

中国文人的这种道德感不仅十分虚假，而且有很多逻辑漏洞。

举几个栗子。

中国的儒家文化对社会的排序是“士农工商”，这种思想一脉相承到今天，耻以谈利，瞧不起商人，商人经商赚钱、娶美女、住豪宅，这些都是逐利行为，充满了铜臭，他们都是下贱的。而我们读书人，才是高贵的，因为我们相信，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瞧不起商人，说商人没有理想，只知道赚钱，那读书人读书是为了什么呢？说到底，也是为了“颜如玉”，为了“黄金屋”。换句话说，读书人的理想，归根结底，也就是两件事：金钱和美女。

又比如，“钱财如粪土，信义值千金”。

这句话逻辑漏洞在于：金钱＝粪土。那么，千金＝一千堆粪土。信义值千金。也就是说：信义＝一千堆粪土。一合并同类项，信义就是粪土了。

还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出自唐太宗李世民之口，流传至今，估计还要继续作为至理名言流传千古。可惜的是，这句话自诞生以来，历史上的文人骚客，名家大儒如过江之鲫，却没有人提出过质疑。

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么?有！不错，载舟确实靠水，但覆舟与水有关系么?答案是没有。船注定是在水上面行驶的，凡是被水打翻了的船，都不是因为水的问题，而是船的质量把舵的人。

再比如，“对事不对人”。其实，所有你搞砸的事，八成都是你先把人搞砸了。你还傻傻地相信这句话?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的。

还有，“蝴蝶效应”这个外来词汇，一度在中国企业界很吃香，常常和“多米诺骨牌”一起引用，得出的结论是：细节决定成败，几乎被奉为圭臬。但却没有人质疑过，蝴蝶注定是要扇动翅膀的，骨牌大概率是要倒的。重要的是，你得有一个稳定的、能自动纠错、留有盈余的系统，就算蝴蝶扇动翅膀，骨牌倒了一块，也不会引发系统性风险。

在几千年厚重的中国文化中，像这样的错误，信手拈来，比比皆是，不一而足。

乡土中国，传统文化就这样挤占了我们的大脑，以至于现代文明几无立锥之地。

正是因为有了那种思维方式而导致了这个问题，那你要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一定不能再用这样一种思维方式。我们今天的问题，很多事情坏就坏在没头没脑地相信古人。殊不知，考试卷已经换了，以前考文科，现在考理科，以前考农业，现在考工业。

我们还能用以前的方法去答卷吗？答案是否定的。

改革开放以来，很多以前一穷二白的地方，之所以迅速崛起，其实是西风东渐的结果，说白了，这些地方从熟人社会转换到了陌生人大规模协作的商业文明时代。——他们找到了正确的解题方法。

但疫情以来，各种魔幻事件，在很多现代文明高度成熟的大城市一再上演，这深刻揭示了一个道理：发展才是硬道理，没有了经济的高速发展 ，中国，还是那个乡土中国。

我们的老祖宗是智慧的，中华民族是伟大的。但今天的我们，应该用一种更加理性的眼光去看世界，我们需要用现代文明的思维去中和一下我们根深蒂固的农耕文化的思维。

爱因斯坦说：“一个问题一定不能用导致这个问题的思维方式来解决。”

一个民族亦应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