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明代学者曹学全写过一本《蜀中广记》的地理书，其中说他看过一本叫《洞天集》的古籍，里面记载着一件奇事。

唐代京师长安城大明宫的国宴厅，名为麟德殿，建于唐高宗麟德年间（公元664年），使用和存在了约220年之久。从麟德殿建成之初，殿内便放有一艘仙人乘坐的船，称之为仙槎。这个船艇长有十五丈。那些达官贵人对这仙槎很感兴趣，没事就摸摸它，手感不像是木材制作的，敲一敲，有金属之声。唐武宗年间（公元841－846），宰相李德裕对仙槎也很好奇，他利用手中权力令工匠将仙槎截下来一段，在其上雕了西汉道家学者严遵的像。奇怪的事发生了，这雕像有时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有时自己又飞了回来。就这样一直到了广明年间（公元880--881年），这仙槎与雕像就突然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它们去了哪里。

当年我读到这个故事，完全被迷住了。这简直就是一个跌宕起伏的科幻小说啊！试想下那个故事的幽玄场景——

麟德殿空阔而幽深，宛如一个谜盒，宫人们每每轻拭铜鼎香炉之际，眼光总会小心翼翼地扫过阴影里那尊非凡的存在：十五丈长的一艘船身——仙槎，它泛着一种奇异的青光，静静憩卧于王朝权力的中心之内，冰冷沉重中隐隐流转着生命般的气息。槎首微微上翘，似要乘风而去。每当显贵们的手，忍不住试探性地抚摸那光洁船体之时，一阵凉意总会如刀刃卷曲着触碰皮肤。那触感很奇特，既不像木质那般温润，也不似金属那般冷硬，倒像是某种从未见过的材质。屈指轻叩，“铮”的一声清响在殿内回荡，余音袅袅。

大唐宰相李德裕，亦曾立在这奇舰之旁细细端详。某次，他那深邃眼睛仿佛洞悉了一处玄机，竟令手下巧匠用刀具截得一段仙槎。严遵（又称严君平）是西汉一位深悟玄理的智者，历史上称其“知天文，认星象，善占卜，通玄学”。李德裕以自己奉旨整理天下道藏，严遵乃西汉道家先贤，因而令工匠以仙槎之材塑其像。在匠人精心的雕刻之下，那截槎材化作严遵盘膝而坐的形象。雕像面容清癯，双目微张，右手持卷，左手掐诀，栩栩如生。最奇妙的是，雕像通体泛着与仙槎相同的幽微青光，在阳光下流转不定。严遵雕像既成，其面庞虽由人工打造而成，可是在那双深目中，似乎仍然幽秘地眺望着远方，散发着不属于人间的气息。

之后，怪事却陡然滋生：这严遵雕像，常常不知飞向何方，神隐无踪。它曾一度隐没如同被谁掠去，又一日静寂无声重现原处。宫内众人揣测：有说那是严真人的神魄牵引着出游，亦有说此舟之灵不堪困束，因而时时腾翥，振翅欲飞。时光来到广明年间，大唐帝国的命脉已如将熄之烛火明暗不定了。战鼓频传，天穹昏黄，王朝内里腐朽霉烂的气息，悄然弥漫至深殿的每一缕空气中。仙槎残躯与严遵之像，在人们越来越惶恐的眼中，更如一个无解的谜语。

待到黄巢乱军蜂拥攻陷长安城门之日，刀戟声破开了金吾禁卫的守卫直抵皇城深处，大明宫在劫掠里摇曳呻吟——麟德殿也在惊心动魄的战乱倾覆中轰烈崩塌。那个奇特的仙槎连同其截取衍生出的雕像，倏忽消失。如幻梦初醒时分，一切离奇的痕迹竟全被抹除掉了，只在尘土纷扬之上，留下无数宫人们悲怆的目光无处凭依。

仙槎在历史夹缝中长睡二百余年，那金属的冰凉躯体里是否流淌着异质生命的脉动？它悬于麟德殿穹顶之下，莫非是穿越洪流来到我们屋宇下的预言者，或来自彼方时空的无根信使？只是当人们以截取方式将仙灵囚禁于世俗印记之内时，那自由精魂却骤然警醒，如欲挣脱铁索而翱翔。雕出的严遵之形，忽隐忽现，何尝不是一次穿越维度的低语，一次为自由进行的魂魄奔走反抗？长安倾覆之际，“灵物”竟遁逃无形——宇宙间器物通灵，必择其主。乱世无道，宝舟自沉；圣物自有其意志在，在烽火弥天的危倾之时，宁可归向浩渺的时空之海。它携负着文明的华彩于末世隐没，恰如那历史的巨大卷轴骤然折叠收卷的惊心动魄的瞬间。

读这个古代故事，我一直怀疑这仙槎是某种特殊材料，比如具有记忆金属的功能，截断后仙槎残躯与新雕的严遵之形，两者之间依旧存在强烈的感应。目前地球上不存在这种科技，应该是其它星际文明的遗落之物。我想起2017年太阳系进来一只长条型雪茄状的陨石，被叫做“奥陌陌”，长的跟仙槎很像。奥陌陌是已知的第一颗经过太阳系的星际天体，其语意在夏威夷语中，意为“侦察兵”或“远方信使”。奥陌陌的一些独有特性，包括其不寻常的扁长外形，缺乏普通彗星的彗发和慧尾，以及在飞掠太阳时所受到的非引力，使得许多科学家确信奥陌陌并非一颗慧星，而是利用光帆推进的外星飞船，或是伪装成彗星的外星探测器。

那么，在大唐帝国时代，是否就有类似奥陌陌的星际访客的到来？曾有过小型外星探测器自天而降，静静陈列在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的国宴厅，前后长达二百多年（也许对于星际文明来说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仙槎寂灭消失的时刻，亦恰是文明转向的标识。长安城倾覆之际，并非仙槎失踪，而是隐藏于宇宙某处的母舰召唤了它，迫使它归返那属于永恒异境的高维文明去了。它静待于新朝新殿的漫长沉睡终究要结束了，仙家之物，岂会久留凡尘？物质消隐之处的神迹，如长安倾覆那一刻飞散的星芒，渗入了我们历史幽暗而无声的缝隙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