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手里拿着一把削皮刀,说是给我削苹果吃。
她手法娴熟的拿着削皮刀,红色的苹果皮画着圈一层一层的从白色的果实上剥离,落在地上。圆圆的孩子在她身边挣扎着要去抓落下的皮,她看着我,笑的有些尴尬。
从我认识圆圆开始,就知道她爱吃苹果。
跟她爱吃的一样的,是她的体型,脸也圆,腿也圆,哪都圆。印象最深刻的是2011年她生日那会儿,出去吃饭,一桌子的菜,也就叫了一瓶白酒,还都让同桌的男同学给吹了,她敬我们喝了听啤的,结账的时候,站都站不稳了。喜欢她的男生拉着她回来学校,送到班里给我交代“看着她啊,别发酒疯了。”
哪能啊!
我和她就坐在老班眼皮子地下,一亩三分地才几个学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晚自习就格外的长。
我看她醉的满脸通红,就想逗逗她。
我问她:“你喜欢谁啊”
她痴痴的笑了笑,把脸埋在手心里,笑成了个傻子。
我又问她:“你喜欢壮壮吗?”
她想了想,茫然的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壮壮是谁吗?”
她转头看着我,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层雾,甜甜的看着我,然后光明磊落的摇了摇头。
因为这件事,我嘲笑了她多年。
印象里圆圆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虽然是班长,但在我眼里她永远是个二傻子。总是因为一些你理我你不理我诸如此类的事情掉金豆子。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假装漠不关心的询问,然后假装难过的开导她,其实我特高兴,因为终于可以有人让我的那些歪理祸害祸害了。
高考完了我很久没有联系她。偶尔关注班级的群里才知道她高考考的不错,离本科也只有200来分,哦对了,是离三本。
理所当然的,壮壮和她分手了,理由所有人都能猜到,壮壮考了个211重点大学,而圆圆,她选择了就业。
那一年我考到了郑州,那一年碧玉和男朋友分了和和了分,那一年我们举起酒杯,喝完这碗酒,好像青春就结束了。
谢师宴上男生都哭了,我们班是全年纪最差的班,但我们有一个收拾烂摊子老班,虽然她没能把我们治的服服帖帖的,没能把我们变成一天只知道刷题写卷子的学渣,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变成爱她的学渣。
年后圆圆给我打电话。
“喂?安安,出来吃饭吗?”
“嗯…”
其实我犹豫了,有时候人的心理就是矛盾,想见内心却拒绝,总想以这样或者那样的理由搪塞过去,以此来掩饰相见时的尴尬。
但最后我还是答应了。
“嗯,行,秦妈火锅是吧,好好好一定到。”
才半年没见,很多人已经生疏了。进门时看见姜妍却再没把手放她屁股上狠狠给一下说“想我了吗?”梅梅依旧那么好看,纤细的柳腰裹在包臀的裙子里,依旧是撑不起来的尴尬,她太瘦了。
圆圆还是老样子,圆的脸,圆的腰,圆的腿。见面掐起我的脸,恶狠狠的说“碧池,想我了吗?”
那狡猾得意外加点猥琐的脸让我想把她按到桌子上打一顿,但看了看桌上的火锅又觉得可惜,别为了这无耻的二皮脸糟蹋了一桌子的好菜。
跟谁过不去都不能跟吃的过不去。
我们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友人,看他们一个个转身,挥手,然后远去。
圆圆说“时间过的真快啊。”我看了看她,估计又该矫情了。
“你送我回家吧,我家那片没灯,道儿黑。”
她看了看我,欲言又止的样子。估计后面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脸都憋绿了。
过年那会儿回春了,天儿倒是没有那么凉。晚上也算惬意,我们就一路绕过冷清的闹市,大年初三的街上店门紧闭。途中还遇见了一个喝醉的酒鬼,就正躺在要去的道上。
她拉起我就跑,我在后面哈哈大笑,嘲笑她变怂了。就我俩的体型,放在任何比赛里都算重量级选手了。
后来她拉着我的包带,唯唯诺诺的说
“我要去郑州上班了。”
“啊。”我漫不经心的踢着脚边的石子。
“那边我爸朋友的儿子在当组长,工资会高一点,他让我过去的。”
“嗯”
“他爸年前来我家提亲了。”
“哦…嗯?”
我有些惊讶的停下脚步。
“那壮壮怎么办啊?”
她咬了咬嘴唇,低着头捏着刚刚从超市里买给壮壮的香烟盒,沉默了很久后带着哽咽的声音告诉我“我都不确定能不能和他走到最后。”
说完眼圈就红了。
我看着夜空下,城市高楼大厦里发出冷白色的光,透过瞳孔照进心里,像是在心上放了一块冰。
那天我很晚才回到家。陪她在路边喝了听啤酒,照例,她醉了。依旧是通红的像夕阳的脸,但我再也没问“你喜欢谁”这个问题。
因为已经没有答案。
她偶尔会打电话给我,但通话里的空白逐渐填充起了整段对话。
圆圆说,他们单位的人都听的是《小苹果》《伤不起》这类的歌,害的自己也跟着俗了。
圆圆说,我工资又提了,还不错,但在郑州买房子,还差的远呢。
圆圆说,今天相亲的对象真是个极品,早走还不说,饭钱都是我掏的。
我们谈未来谈爱情谈政治,但我们再也没提过壮壮,就像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这天圆圆打电话来,和我聊了很多过去的事。
毕业好像就像是昨天,但时间的沙漏到底还是埋葬了不少人。
我们再也联系不到姜妍了,有人说她出国了,有人说她在xx公司做设计师,也有人说她因为大学交的那个男朋友自杀了。没人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但我仍然希望是第一种结果,那才是属于她的人生。为了男朋友自杀,去你的吧,姜妍可是会因为男友吃了她碗里的火腿就扇巴掌的人。自杀,太不现实。
我们也再也联系不到诚诚了。他不仅被时间埋葬了,也被黄土永远的尘封再了故乡的那片土地下。
诚诚特二,班里公认的,学习不好但人品没的说。高中没毕业就出去打拼了,我们没能和他一直走到最后,但却被数学老师一直记挂到了高考结束,甚至在复习班还可以听到数学老师说“我有一个学生,特聪明,可惜就是学没上成。”
“你知道吗,诚诚那时候说要给我从新东方寄菜谱来着,结果他每次都忘。”
“我还记得你不是说还要把他脸亲烂吗?”
我和圆圆都带着泪珠子笑了,然后长久的沉默。
“我真后悔没能多亲他几口。”
圆圆再开腔时,已经泣不成声。
2015年我毕业了,那一年圆圆结婚了。
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那通看似回忆的通话,其实是她青春的句号。那天最后那段长久的沉默其实原本圆圆想告诉我,她要结婚了。
我们这边不兴请帖,就是兜上一兜点心,然后告诉别人,要结婚了。我收了她寄过来的点心,但我终究是没去她的婚礼。
我不会祝她幸福,因为她根本就不幸福。
她后来还在微信上骂我没去参加她的人生大事,我一个大红包堵了过去。
“放过我吧姑奶奶,你已经够有钱了,我那点红包,给你上礼我都嫌丢人。”
她乐呵呵的抱着贵宾狗跟我视频说“来,叫干妈。”
得了,不管长多大,都是二傻子。
之后的之后听说梅梅嫁了个外国人,王庆留在了北京,而姜妍竟然当了演员。
再次和圆圆见面,已经是去年年末的事了。
我去西安看望一位姑妈,路上牙疼,本来想回家解决来着,却被姑妈硬生生的拉去口腔医院看病了。
我这辈子,最恨牙医了。小时候拔牙的时候那个女医生用和蔼的语气对我说“宝贝不怕,就跟被蚊子叮了一样,一点也不疼。”我信了。但我现在想说,“你家蚊子吸血用钢针的吗!”
还是图样图森破。
从手术台下来我捧着腮帮子,走到大厅拐角,迎面就撞上一个抱小孩儿的妇女。我正疼的心里骂娘,那边那边却先一惊一乍起来。
“安安!”
我抬眼一看,这穿的人模狗样,声音听起来怎么那么像。。难道是圆圆?
她腾出一只抱小孩的手狠狠的照着我的屁股给了下“好久不见啊。”
我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这辈子,最恨你们牙医。”
她笑呵呵的拍了拍怀里的孩子说“走,给你拿点药片,这疼起来有你受的。”
我看了看她怀里酣睡的小孩,指了指“你的?”她手抱着孩子抻了过来“那可不,你瞅瞅,像吗?”我扒开襁褓看了看,粉扑扑的一小人,脸和她妈一样圆。我掐了掐孩子的小脸,他哼哼了两声,像是要醒来。圆圆赶忙拍了两下“你可别给我添乱了,这小祖宗刚睡着,可把我折腾的。”
“你来这儿干嘛啊”“找我老公。”“你老公是医生啊。”
她得意外加点炫耀的向我挑挑眉,轻佻的不像是为人母的身份。
“这医院,我家的。”
我心里微微感叹了下。这家医院,光这占地面积,都得几个钱了。
“可以啊,那这回我可是傍上大款了,富婆,不请我去你家,不你别墅坐坐?”
她笑的前仰后合的,脸上精致的妆都盖不住她笑出来的法令纹。
“成成成,你长住我都没意见。”
其实刚见面的时候我就想说,圆圆她瘦了。
曾经一直哭嚎怎么也瘦不了的人,现在却瘦成了皮包骨,我都怕那白白胖胖的孩子会把她的胳膊压断。坐上了她家买的车,是我不认识的型号。她趾高气昂的踩着高跟鞋坐上了后座,命令司机回家,看着她画着淡妆的侧脸,突然回想起那个晚上,那个拉着我的包带,泪眼婆娑的像个迷路的孩子的她。而转眼间,她却变成了别人的妈妈。
“随便坐啊,李婶,给拿几个苹果。”
我看了看房子的装修,还不错啊。四处瞅了瞅,走到了圆圆的卧室。
一张大的双人床床,却只有一个枕头。
床头放着她和她老公的照片,和和睦睦的也挺喜庆,我拿起来看了看,从相框后面掉下来了张老照片。那是我们高中时的照片,上面只有四个人。圆圆,我,诚诚还有壮壮。那时候她的脸还是圆的,笑成了向日葵,胖胖的脸上找不到一个褶,大概是因为全撑开了吧。
“安安,来吃点心,你最爱吃的泡芙,尝尝我的手艺。”
她到放门口看见我拿着照片,尴尬的走过来拿过它“你看这个干嘛啊。”眼睛还责怪的刮了我一下。
“我就看看嘛。”我略嫌弃的放下照片。
到客厅她给我削着苹果,絮絮叨叨的说着七大姑八大姨的琐事。类似与村头妇女纳鞋底时的对话。
“你和壮壮还有联系吗?”
看她说的那么起劲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因为我笃定,我们圆圆不幸福。她有家财万贯,她有金玉宝石,她有别人羡慕的一切,但她却没有一个真正爱她的人。
她手法娴熟的拿着削皮刀,红色的苹果皮画着圈一层一层的从白色的果实上剥离,落在地上。圆圆的孩子在她身边挣扎着要去抓落下的皮,她看着我,笑的有些尴尬。“你看看你,提这干嘛啊,早不联系了。”
她心虚的让我吃苹果,然后抱起孩子逗了会儿。
我也拿起削皮刀削苹果,看着那层红色的皮从果实上剥落。
那削皮刀像时间一样,削走了我们的青春,削走了我们的爱情,削走了我们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梦想,年轻,或是纯真的心。留下了只剩下毫无光鲜可言的果实,虽然多汁,却再也没有当初那么清脆,再放一段时间,就会变黄变黑,最终腐烂败坏。
女人最终还是要长大的。
我看了看圆圆,觉得这样也好,再追问年轻时的事也都是明日黄花了,没多大意义。
“怎么,我来你家你就只想让我吃苹果?”
她先是一愣然后把孩子交给我“豆豆给你,我今天就给你露一手”
我乐呵呵的接过孩子,看着远去的那道窈窕的身影。
就这样吧。面包和爱情,总会失去一个。
也许将来我也会变成一颗削了皮的烂苹果,但是现在,我还想再浪几年。
我把孩子交给保姆。
“圆圆还是我来吧,我怕你把你家厨房炸了,这装修费挺贵的吧。”
“去你的,我会做”
“是会做拍黄瓜吧”
“…”
其实圆圆在我心里,依旧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