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没有台历。如果像过去,压着玻璃板的书桌上的台历,已经被翻剩到薄薄的一沓,台历旁边,应该放着一两个国光苹果,而苹果后面的木格子窗,该是封上了冰霜。
冲着窗户哈气,化掉一块冰花,再用袖子擦去水迹,面对那一小块透亮的玻璃,凝望等待。五点钟,船厂的喇叭开始播音,门岗的铁门同时被拉开,职工黑压压地涌出来,母亲也在那里面。
熟悉的身影刚一出现在马路上,立刻离开窗户,拉亮日光灯,拧开收音机。母亲开始上楼的时候,门已经打开,油锅正在烧热,她在门前蹭鞋子,土豆丝刚好倒进油锅,滋啦一声响!米饭提前焖好在锅里,收音机也让屋子显得热闹些。
其实,就在十分钟前,在母亲还未出现在马路上的时候,我是孤寂的,心里满揣着寒冷和伤感。母亲,我多怕你也会被这样的孤寂侵袭,我准备这一切,像准备一小支烟花,只在你出现的那一刻绽放。
今天,母亲,这个冬天的傍晚,我又独自在屋子里。
屋子里依旧没有开灯。冬天已经安驻在远处褐色的群山,和更远处的蓝灰色的天空上面。在我经过海岸的时候,铅蓝的海面和白色的碎浪,以及伫立在路灯上的一动不动的海鸥,都在演绎着冬天的凝重和静穆。
大片黯然的楼房,楼房间的悬铃木和马路边的银杏树,彻底萧瑟起来。大风刮了一夜,气温降低了许多,行人好像商量过,同时穿上了棉外衣,棉衣上的帽子也不约而同地扣到了头上,甚至走路的姿势和速度也统一起来,埋头抵着风,步履匆匆。
我的房间,桌面上的一层薄光,正在慢慢撤离,即使窗外,有细微的雪花不断地落下,不断地折射着微弱的光,暗处也还是更暗了。
我让自己在这样岑寂的光阴里,也同时是在久远前的冬天。它黯淡的颜色,来自远处的风声,这些未曾改变的特质,似乎可以毫不费力地粉碎了时间,让我在这里,同时又在那里。
我独自一人。我在等候母亲,切好的土豆丝泡在盆里,搓搓冻红的手,她就快出现在马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