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阳】琴伤

时光蹉跎,最残酷,也最温柔

——

修长白皙的手灵巧的划过一排黑键。一曲终了,站在她身后的红发女孩儿由衷的鼓掌,眼里闪着光。

佐伯沙弥香回头看她,翠色的眸子充斥着暗流汹涌的平静。

“你会弹吗?”

枝元阳失笑:“我哪会这么高级的乐器啊。”

“我教你。”

“……啊?”

不等女孩儿反应过来,少女已经起身将她按在钢琴前的凳子上了。

然后她俯下身。

几缕浅色长发垂在枝元阳脸侧,熟悉的香气包裹住她。女孩儿顿时身体紧绷,手指有些僵硬。

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脸庞,耳边的声音暗哑绵软。

“放松,相信我。”

她这么说

——

——

枝元阳以为是梦,但这里的一切又似乎逻辑清晰到诡异的程度了。

整个空间泾渭分明。她身后一整面墙挂满了各种型号的相机,甚至还有一个小棚子充当暗室。

对面的一般空间都是架子,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长桌上也是奇形怪状的器皿,乍一看像是化学实验室。

实际上,如果跨过分割这两个空间的那条银线,就会闻到一股各种香气混杂的奇怪味道,也会明白那个在架子和长桌间来回穿梭不急不缓的白色身影,不是什么实验人员。

她是一名调香师。

银线两端放着两样奇怪的东西,一端是一架钢琴,一端是一座不会走的座钟。

时针指着罗马数字11,分针指着12,没有秒针。

她们一起在夜晚坠入莫名其妙的梦境空间,两方被银线分割,为她们提供了最感兴趣的事物。那条银线将所有的声音,气味阻隔,连着几个晚上两人只是各在各的空间干自己的事。

枝元阳常年为各种杂志拍自然风景,城市景图,或者一些宣传图,平时也只通过摆拍物品表达一些东西,却从来不拍人。她对拍人没感觉,约她拍摄的也没有拍人的,索性好几年没有再拍人像。

可当面对这位调香师的时候,她久违的有了拍摄的冲动,连平时拍风景都没有过的,那种渴望。

那人无论是长相还是举手投足,对枝元阳都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浅茶色的长发妥帖的披散在纯白底色上,五官柔和,却因主人那种生人勿进的气势带了几分冷意和锋锐,翠绿的眼眸让人想到阳光下晶莹剔透的祖母绿宝石——枝元阳有一次给一款首饰拍宣传图,正好有这么一个场景,绿色宝石折射着阳光熠熠生辉,纯粹又美丽。当她看到对方眼眸的第一刻,很自然的就联想到了。

一名摄影师对一切美的事物都十分敏感。枝元阳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热望,举起相机,镜头对准了那位美人儿。

她顺手用的一个胶卷相机。女人用一根滴管在手腕上滴了几滴香水,然后微微低下头,将手腕凑到鼻子边去嗅,枝元阳的镜头正好捕捉到这一瞬间的画面。半阖的眼眸,柔和放松的面部表情,白色衣领间脖颈的曲线……摄影师屏住呼吸,只觉得自己要心肺骤停原地去世。

被拍的人本能去看镜头,调香师瞬间警惕起来,好看的眸子透出森然冷意,被瞪的人则放下相机,讪讪的摸了下鼻子。

在片场备受尊敬呼风唤雨的摄影大师,在这个人面前竟然手足无措的像个小孩儿。

枝元阳试图和调香师搭话,奈何对方完全不搭理她,只一门心思做自己的工作,她无奈,只得转身进暗室将照片冲洗出来。

二十分钟后,枝元阳带着洗好的照片,跨过了那条分隔线,扑鼻而来的是各种香料混合的气味。

数个夜晚来,第一次有人主动打破了无形的墙。

那人脱了白大褂,蓝色衬衫的袖子简单挽了两圈,高挺的鼻梁上罕见的架了一副金边眼镜,手执钢笔正写着什么。

木桌上堆满了瓶瓶罐罐,东西繁多却并不凌乱。枝元阳放轻脚步慢慢绕到女人对面,扶着桌角蹲下身,正好对方也抬起头,两人直接对上视线。

枝元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好!”

镜片后的翠绿眼眸闪过一丝错愕,枝元阳献宝似的把照片放在人面前,然后两手扒拉着桌角,让人联想到某种犬类生物,眼里一片赤诚坦荡。

“我叫枝元阳,交个朋友吗?”

——

“你给我的信息是真的吗?”枝元阳有点郁闷,“为什么在现实里我找不到你?”

在摄影师坚持不懈死缠烂打赖在调香师的领域好几个晚上后,调香师终于招架不住,给了对方一点基本信息。

佐伯沙弥香。枝元阳默默念叨了几遍,只觉得这个名字的发音和本人一样令她非常开心。

那人专注于手上的工作,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她,“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声音清冷没有起伏,非常之高傲,然而枝元阳却觉得完全生不起气……佐伯的声音太好听,她想多听几句还来不及。

她说不清自己的感觉,只觉得这个人特别好,哪都好,会忍不住想靠近,但这种感觉却又不能只归结于对美的欣赏了。

她没有再说话,趴在椅背上安安静静的看着佐伯工作,也慢慢梳理着自己杂乱无章的思绪。

佐伯沙弥香从架子上挑出枝元阳认得出认不出的瓶子,按不同的比例调配,动作熟稔,从容不迫。

最后调出的液体,是非常漂亮热烈的,玫瑰般的深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枝元阳觉得佐伯在看到这个颜色的时候,好像皱了一下眉。

还是滴了几滴在手腕上,闻过后,佐伯沙弥香抿起的嘴角和锁着的眉头都传达出一点——她对这款香水并不满意。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正准备把这些香水处理掉时,忽然感觉到身边凑过来一个人。

“味道不好吗?”枝元阳双手撑在桌子上,上半身凑近佐伯,好奇的问道。

佐伯沙弥香:“……你可以闻闻。”

说完她其实是想把盛香水的烧杯递过去,女孩却一把抓住她的左小臂,佐伯的身体降了一下,枝元阳轻轻拉过她的手臂,然后凑过去嗅了一下手腕处。

对方掌心的温度很高,手腕处的皮肤因为气流有一些酥麻的痒意,佐伯沙弥香的喉咙动了动,握紧另一只手,克制着心里的悸动和汹涌澎湃的情感。

枝元阳抬头,“挺好闻的啊?”

是她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味道,很撩人的气息。

佐伯沙弥香摇头,“不是我要的效果。”

手臂还被人轻轻握着,枝元阳好像完全不觉得这样暧昧的动作有什么问题,还笑着问道:“我可以拍你吗?”

“这里实在没什么可以拍的,”她叹气道,“除了我之外只有你一个活人。”

佐伯沙弥香垂在身侧的手抽动了一下,她扭头避开了对方热切又不掺假的眼神,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漠,“你随意。”

——

梦境里两人一直都很和谐,佐伯沙弥香只是专心致志的做她的事,枝元阳抱着相机随意抓拍,拍的差不多就躲暗室里洗照片。

有时候她也不拍照,就搬把椅子坐在一旁看。佐伯丝毫没有因为旁边有人而影响工作,仿佛她已经习惯在谁那样温柔专注的目光中安静进行手头的事。

没人看到亚麻色发丝下泛红的软耳。

早上醒来,枝元阳光脚踩在地板上,靠着飘窗看着天际升起的太阳,罩在身上的阳光的暖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梦境空间的活动并不影响白天的状态。枝元阳照常得工作,她翻了一下和助理的聊天记录,今天是要去给一个香水品牌新出的一款香水拍宣传图。

香水。

枝元阳坐在车上恍惚想起她也认识个调香师,技术水平好像也挺高,不知道有没有大公司的调香师高。

佐伯说过她也是隶属于哪个品牌公司的调香师……

……好像就是要枝元阳去拍宣传图的那个。

枝元阳早先就查过,但是无论怎么问都说没有这个人,她都想雇个黑客或者网络牛仔啥的黑进身份管理局的系统去搜搜有没有叫佐伯沙弥香的了。

她真的是动用一切关系去寻找佐伯沙弥香,然而现实里关于她真的是一点痕迹都没有,就好像这个人完全不存在一样。

她有一点点慌,即使每晚都能再看到佐伯沙弥香,但是只能在那个离奇不符合常理的梦境空间。枝元阳心再大也感觉有些不安。

这个不安很快就被证实了。

当天晚上,枝元阳独守空房好久。

从来都是佐伯比她到的早,离开的比她晚。枝元阳很难判断对方的作息是否规律,她有时候磨图或者写拍摄策划要弄到凌晨两三点,而结束一次拍摄后公司会给她几天假,放假期间她都能昏睡到日上三竿。即使这样她一闭眼一睁眼,眼前就是美人的曼妙身段,然后便是让她动心的精致容貌和平静的翠色眼眸。

头一次需要她等佐伯沙弥香。

枝元阳也带不进自己的手表,她去看墙边的座钟,又不走。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她索性踏进对方的领域去探索。像猫一样穿梭在一排排架子间,小心翼翼不碰到东西,鼻尖被各种味道熏陶,隐隐有了佐伯沙弥香身上的气息。

等枝元阳慢慢逛完了架子区,一绕出来就和倚在桌边抱臂的佐伯对上了眼。

等待的焦急和被人撞破私闯对方领域的尴尬一时不分胜负。

如果佐伯没有说话。

“抱歉,”佐伯沙弥香迎着女孩儿错愕的目光,很认真的说道,“今天晚上处理了些事,睡晚了,让你久等了。”

占上风的也许就不是枝元阳莫名其妙的委屈。

怀里突然多出哭唧唧的一团,佐伯沙弥香愣了一秒钟,然后一手搂着对方的腰一手一遍遍安抚女孩儿,感觉到肩膀一侧的湿润,祖母绿一般美丽的眼眸彻底被迷茫和无助笼罩。

她还是做不到。

什么都抓不住。

——

枝元阳带过来的照片被夹在一沓写满字的纸里堆在房间的一角,按道理佐伯沙弥香是不应该这样对待那人拍出的照片,尤其是拍她的。

现实中,在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有一本相册,里面都是这样的照片。她的工作台上也有一张两人的合照,周围都小心翼翼的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区域,工作累的时候看一眼就能恢复很多,现在也是如此。

梦境空间里,人真的在自己面前晃悠,在黑白两色的单调环境中散发着光与热,她每晚睡前都要用几分钟时间,平复心情,也一遍遍告诫自己。但不管用,时间越来越长,佐伯沙弥香也越来越克制不住自己。

而墙边那座不会走的沉默座钟,分诊指在6,时针在11和12之间,一遍遍残酷的提醒她,她剩余的机会不多了。

佐伯沙弥香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收起凌乱的思绪尽力集中精神,结果还是,手一抖,要加的东西加多了。

佐伯:“……”

又是一次注定失败的尝试。

她慢慢按剩余的步骤完成了调配,照例在手腕上滴了几滴,但是她没有动。佐伯沙弥香看着几滴液体顺从地心引力滑落,头却好像被一根粗绳子越勒越紧,眼眶干涩。

她右手握着玻璃瓶的力度越来越大,抬手无意识的对着桌角狠狠一磕,瓶子破裂,几枚碎片依然被紧紧攥在手中,从指缝间流淌出的鲜红色液体,滴在纯白的地板上,消失不见。

不知那是玻璃碎片上残留的香水还是她佐伯沙弥香的心头血。

佐伯咬着牙,转身背对枝元阳的领域,左手拄着桌子,右手始终垂在身侧紧握成拳,剧痛和割裂感麻痹着神经,让她不至于崩溃的彻底。

当枝元阳出现在自己的领域时,还是被吓到了。

向来从容镇定的女人此时背对着她半倚着桌子,肩背绷紧,甚至有一些颤抖。

枝元阳感到不对劲。她轻手轻脚的跨过已经形同虚设的分隔线,和她心上人只隔了一张桌子和一堆瓶瓶罐罐,很轻很轻的叫对方的名字,“沙弥香?”

女人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然后慢慢转过头看她。

眼眶已经锁不住而流出的两行清泪,和紧抿的嘴角,漂亮的翠色眼眸中翻涌着巨大的悲怆。

枝元阳只觉得,那一刻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紧接着就被淹没,被捶打,无数压抑的东西填充她的身体,还无处可以发泄出去。

她大步绕过碍事的长桌,在看到佐伯鲜血淋漓的右手后,又品尝了一遍那几乎能把人折磨疯的痛苦。

枝元阳一把抓过女人的右手,把拳头掰开,被彻底染红的玻璃碎片掉在地上,带着血腥味和玫瑰的香气。两人的手都有点抖,枝元阳郁结在胸腔的愤怒差点就喷薄而出,却在触到女人无神又哀伤的双眼后尽数平息,最后只化作轻柔的一句:“疼不疼?”

哪怕是梦,体感和外界也是一样的。

佐伯沙弥香摇了摇头,看清了枝元阳的脸,一瞬间一直顽强屹立的城墙倒塌了。她向来清冷的声音带了哭腔,有一些颤抖和嘶哑:“阳……”

枝元阳懵逼。佐伯沙弥香从未这样叫过她,这么亲近的呼唤名字,用这么悲怆的语气,还有点情人间的缠绵。

她盯着佐伯的眼睛看,她想知道她叫的人是不是自己。

奈何对方没给她这个机会啊。

佐伯沙弥香尚完好的左手捏住枝元阳的下颔,将自己数日来压抑的思念,迷茫,爱意,尽数融进绵绵长吻中,向她的爱人尽情倾诉。

——

该擦枪该走火,两个只能在梦里相见的人做尽天下最亲密的事。佐伯沙弥香知道的好像比她多一些,事后她搂着枝元阳一言不发,承诺说一定会告知她所知道的一切,不过她需要时间想想怎么说。

枝元阳头一次纠结起佐伯沙弥香的存在,她无法判断两人的关系。夜晚是她们的温柔乡,白天却是一点对方的影子都没有,就很慌,但她从来没对佐伯说过。枝元阳不怀疑自己的感情,也不怀疑佐伯眼中那份爱意的真假,只是……总感觉那像是对另一个叫“枝元阳”的人。

她猜测上次佐伯沙弥香的崩溃大概和她要调的香水有关,可惜枝元阳对这方面一窍不通,也不知道佐伯沙弥香追求的所谓“效果”究竟是什么。好在之后佐伯没有再出现上次那种情况,每晚只调一次,调完就回头找枝元阳。连着好几天枝元阳早上醒来都不得不去冲澡。

只有相机和香水的单调空间里渐渐多了些其他的小玩意,枝元阳有一次兴冲冲的拉着佐伯进了暗房。说是暗房但也有很暗的红光,佐伯沙弥香看到一整面墙的照片耸耸肩,语气里带了一点无奈宠溺的笑意,“你什么时候拍这么多啊。”

看书或者看电影的时候两人的姿势都很统一——枝元阳心安理得窝在佐伯怀里,毕竟现实里见不到,还不行在梦里多黏一会儿了?

其实枝元阳不是很喜欢看书观影,但是对她而言,陪佐伯沙弥香干什么她都不觉得无聊。

枝元阳偶然见到过佐伯沙弥香坐在那架和座钟遥遥相对的钢琴前发呆,她质疑了一下对方是否会弹钢琴,没想到收获了一个白眼后就被一连串流畅优美的音符砸懵,从此枝元阳再也不敢质疑自己爱人的任何能力。

有一次佐伯沙弥香试图教她弹钢琴,枝元阳急中生智,于是本来挺单纯的钢琴启蒙课就变成了一场气氛够够的钢琴play

从此以后,沙弥香弹琴,枝元阳就默默坐在离人和琴一米远的地方。

“这什么曲子啊?”沙弥香每次弹的曲子都不一样,枝元阳每次都得问问。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

“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吧。”枝元阳咧嘴笑了笑。佐伯沙弥香合上琴盖,手放在膝盖上,始终没有转过身。

枝元阳叹气:“你要是再不多看看我,过了今晚可就没机会喽。”

女人吸了一下鼻子,才转过脸,撞进枝元阳异常柔和的眼眸中。

佐伯沙弥香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眼角红红的,声音有点哑,她低声唤着爱人的名字,“阳……”

“我在。”枝元阳迅速回答,她起身走过去,抱住她。

佐伯沙弥香侧脸贴着枝元阳的胸膛,听着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泪水无声的溢出眼眶,打湿那块最靠近心脏的地方。

她尽量让自己完整的说出一句话,“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枝元阳“嗯”了一声,下巴轻轻蹭了蹭怀中人的发顶。

大概在三十天前,枝元阳的大脑里开始涌现一些陌生的记忆片段,但记忆里的人她是熟悉的,一个是她自己,一个是佐伯沙弥香。

一起做的事她也熟悉,都是她们在梦境空间里做过的,就是在那些陌生记忆里,她们看起来更像在家。

记忆里,两人似乎在同一个世界里,是真正的情侣。会一起去超市,一起吃晚饭,饭后手牵着手到楼下散步,夕阳将落未落时在梧桐树下接吻。

最开始,枝元阳发现她在自己的现实世界里找不到佐伯沙弥香时,以为两个人是在不同的平行世界,只有晚上睡着后会有特殊的通道讲她们联系起来。

然而随着记忆涌现的越来越多,再联系到梦境里佐伯沙弥香不时流露出的那种,让枝元阳喘不过气,却碰不到也抓不着的悲怆。

像是天地万物失去色彩,世界变成了黑白默片。

枝元阳不傻,她隐约能猜到一点。

她和佐伯沙弥香真的相爱过,但是因为什么意外,她应该是死了,两人阴阳相隔,在她所处的世界里当然找不到佐伯沙弥香。

而那些记忆,是她枝元阳生前拥有的。

不知道佐伯沙弥香用了什么方法,晚上的梦境里,这对被生死隔开的爱人还能再次见面。

但是枝元阳丧失了活着的记忆,她不记得佐伯沙弥香,却记得拿起相机的手感,和第一次看到那人的悸动,像是最开始那样,不由自主的给人拍了照片。

她枝元阳生前死后,两次对佐伯沙弥香一见钟情。

单纯因为脸吗?

想着想着枝元阳就忍不住笑出声,胸腔的震动引得她心上人不满的瞪了她一眼。

……眼角还挂着泪痕呢。

枝元阳心里一抽痛,俯身轻柔的去吻爱人的眼睛。

佐伯沙弥香闭眼仰头,手指轻轻勾着枝元阳的衬衫一角。

眼角,鼻尖……唇线贴合,没有深入,却比两人曾经任何一次的接吻都更加柔软心碎。

许久后才恋恋不舍的分开,两人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枝元阳问:“你记不记得咱们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叫什么……鬼魅浮生?”

佐伯沙弥香笑着回答,记得。

那是一部美国文艺片,从鬼魅的角度去探讨爱情的保质期。这个类型的电影都不是两人喜欢的,可这部影片给人的感觉却不一样,台词很少,节奏缓慢,整个儿传递出的感情细腻动人,两人都看进去了。

当时看完后她们各自在想事情,空气陷入一种融洽的沉默,等两人的目光再次接触时,那份独属于恋人的默契让她们知道,对方和自己一个想法。

现在枝元阳一字一句说出了当初那心照不宣的约定。

顺其自然,不沉湎于过去,离开的人会慢慢被遗忘,记忆里的人也终会擅自告别,不回头的走下去。

枝元阳开玩笑道:“其实我挺知足了,至少我不会被执念和回忆锁在你身边,直到连我自己都忘了我为何停留,我在等谁,直到时间和你的记忆把我吞没。”

所以你也往前走吧。随着时间流逝带走爱意和悲伤,枝元阳这个名字会褪色,你会记得生命中有这么一个很重要的人,然后不可避免的开始遗忘。

过程很慢,结局注定,可我还是不想让你太痛苦。因为光是想想你即将面对的一切,我就痛得好像能再死一次。

佐伯沙弥香站起身,她比枝元阳高一头,轻轻松松将人揽进自己怀里,一言不发。

墙边的座钟,时针已经指向12,分针还差一小格,就能和时针重合。

她们在此重聚六十个夜晚。

“我是不是最后才能想起我是怎么死的?”

“应该是。”

“意外身亡吗?”

“嗯。”

“车祸?”

“对。”

缩在佐伯怀里的某人得意的笑了,“猜对啦。”

佐伯沙弥香的声音从她头顶传下来,无悲无喜,“你还挺骄傲?”

枝元阳:“……”我不是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枝元阳突然感到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扭曲幻化,她发觉自己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正向司机报出一个地址。

枝元阳瞳孔放大,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她的体感被分割成两部分,一部分留在爱人怀里一部分即将重新体验死亡。

不过在最后时刻恢复死亡记忆这种烂事,倒是冲淡了让人窒息的悲伤。

枝元阳感到自己被抱得更紧了些,她努力不让自己完全沉浸于回忆中,但却是徒劳。

她全部的感知还是被拽进记忆的潮水,坠入生前的自己体内,她能感受到一切,但是不能控制,只能被迫做一个眼睛后的乘客。

很别扭也很难受。枝元阳突然就想起来了,当时她刚刚结束一场拍摄,推了剩下的,给自己空出足足一个下午的时间。

要办很多事呢。

第二天是七月二十九日,佐伯沙弥香的生日。

她想起那时雀跃的心情,现在只能叹一句世事无常且荒唐。

出租车在一个十字路口被一辆刹车失灵的卡车撞翻,还推出了几十米远。

等车停下时枝元阳已经神志不清,她只觉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不断从她体内流失,然后变得冰凉。其实没有很痛,就像困意上头,慢慢慢慢睡着了而已。

失去意识前她听到缓慢优美的钢琴旋律,那是她的手机铃声。

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

佐伯沙弥香弹的。

第二次死亡体验结束,枝元阳的意识逐渐清晰,她看到她们所在的空间一点点崩坏,背后是一片空白。

她发觉自己脸上很凉,不知道什么时候哭的。枝元阳动了动,仰起头凑近佐伯沙弥香的耳朵,正想说什么,然后惊讶的感受到,自己右肩的衣服完全湿透了。

难怪还抱着她不撒手。

枝元阳没忍住笑了出来,同时泪水也越流越多。

她本来想说“我爱你”

话到嘴边却成了“生日快乐”

——

——

——

女人蹲下身,将一个空的香水瓶放在墓碑前,没有马上起身,她注视着墓碑上的照片,眼里满是怀念。

她喃喃道:“阳,我好像,开始走出来了。”

照片中的女孩笑得开心,她的眼神很温柔,佐伯沙弥香知道,她是在看着当时的她。

她也下意识的勾了勾唇角,笑道:“但我不会不告而别,所以我来了。你也要快点走,说不定……”

我不会再沉湎于过去的回忆,想方设法去见曾经的你。我想抱着微弱的希望,在这世间继续走下去。

“还能在什么时候遇见呢。”

最后半句话,佐伯的声音很轻,风托着她的话语,送到谁的耳边。

那最后的期许,便是,再见你。

人的感情,会被遗忘,会被吞没,会被扭曲,会被误解。可是那曾经真切感受的温暖,拥有过的温度,小心掩藏的温情,在身上又沉淀成了一种温柔平和。

过去的经历构成了当下,当下的一切又会决定未来。

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后,我们在汹涌的人潮中擦肩而过,又默契的一起回头,脱口而出的不是初次见面。

而是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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