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此时是秋天的午后四点，窗外一片阴郁朦胧的灰色，雨丝轻轻地飘，用一双湿漉漉的手描摹着城市的轮廓，在这个安静舒服的午后里，苏南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苦涩的气味在周边慢慢铺陈开来，好像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无法克制地想念着宋毅。这个念头在脑海浮现时，苏南没有方寸大乱，她只是想：喜欢就喜欢好了，这又没什么。她明确地知道自己是一个有分寸的人。

苏南的咖啡店位于商场正门的负一楼，也是商场后门的正一楼，幸运地拥有一个可以感受阳光的落地窗。然而在不利的地势享受着较低租金的同时，也承担着较低的收入。所幸苏南对于店里的装潢很用心，从各地淘来的旧唱片和有趣的小物件占据着一个小角，小小的书架上也摆满了喜爱的书，于是到了晚上或是周末时会迎来大量的顾客，借此挽救了咖啡店的经营亏损。可在工作日的白天里，虽然附近办公楼的白领们午休时也喜欢喝咖啡，却全都涌进了星巴克，因此苏南经常一个人听着慢悠悠的音乐窝在沙发里看书写字，宋毅就是在这样一个平常的午后伴着叮当作响的风铃声和清凉的微风走了进来。

苏南抬起头看他，丝毫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有顾客，就像大脑里的剧本已经提前写好了静默的场景，这个半路杀出来的路人甲却风风火火地闯了出来，苏南于是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呆呆地愣了许久，心里不怀好意地想着：这个人来干嘛？宋毅对着迷糊的小姑娘哑然失笑，只得主动开口，有咖啡喝吗？

后来宋毅每每提起这个初识的场面总是忍不住嘲笑她，苏南不服气地反驳：“我反应比较慢，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吗？”宋毅却只笑不语，他不仅明白这一点，还很真诚地感谢苏南迟钝的感官，因为对于她的喜欢在每次相处时都不自觉藏在每一个眼神里，面前这个小姑娘却一直毫不知晓。

2

宋毅发觉到自己对苏南的心思，是在一个周一的清晨。那时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爬到了脚边，他陷在软绵绵的被窝里想到的第一件事情是今天去上班可以见到苏南了，升腾而上的愉悦感令他想起高中暗恋前桌的女生时，上学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可以跟她见面，下一秒他坐直了身子，深觉大事不妙的恐慌感代替了方才一闪而过的喜悦。

是从什么时候有了这个心思的呢？或者是在偶尔的午后，苏南在端来咖啡时，会在瓷白的小碟里装一块小蛋糕送过来，充满自豪感地说这是她自己做的，然后像一只乖巧的小猫托着腮帮子眨巴着眼睛等他说好吃，下一秒就能笑得开怀，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闪闪发亮。又或者是在某个秋意浓郁的午后，老式唱片机慢悠悠地旋转着，慵懒的男声低低吟唱，伴随着咖啡的香味在空气回荡，宋毅不经意间抬头，就看见苏南小小的身子窝在书架旁的单人沙发上，膝盖上放着一本书认真地读着，头发别在耳后，露出的耳廓稚嫩白皙。

其实动情的瞬间哪里说得准呢，总之在后来的日子里，无论是怎样苍白无聊的生活，都因为有她而熠熠生辉着。苏南于宋毅而言就像浸在井水里的一只红番茄，水灵又鲜艳，带着满身清凉的水滴暴露在尘世的烈日下，令他忍不住心生怜惜。

3

宋毅已经有家室的事情，苏南其实心里早有预料，但是在得到宋毅的亲口确认时，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抽痛了一下。在这之前，她还是可以在自己心里把关于宋毅的所有一切都任性地忽略不见，就像搬家前给家具蒙上白布一样，暗自宣布它们的死亡，眼里只看着宋毅一人就足够了。但宋毅却亲手把这些遮蔽都掀开来，重见天日的家具明目张胆地说着：看吧，你们永远也无法抹去我的存在。

暗恋有妇之夫这件事情本身是没有罪过的，保持着咖啡店老板娘与老主顾的相处更是没有问题，可是这一切都在一个夜晚被改变了。

那天晚上十点半关门时，宋毅突然出现在门口，苏南又跟初见时一样愣了几秒，想问他这个时间怎么在这里，想说我已经关店了，明天才卖咖啡，可是一瞬间要说的有点多，她却语塞，宋毅又笑出声来主动开口说，我来接你下班。

他看向苏南的眼神里仍旧带着笑意，苏南看得失了神，就是如此以丰富阅历和沉稳性子积淀下来的成熟气息才吸引了自己罢，好看的眉眼、干净得体的穿着和礼貌的措辞全都令人感到舒服。递咖啡时，他指节分明的指腹压在苏南的关节上，她都能感觉到那里的神经突突乱跳，她因此觉得递咖啡这个动作也是如此的亲近。

他温柔地问，肚子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苏南想着丰盛的晚餐，感受着腹部的充实，却重重的点头。

4

吃完东西去取车的路上， 两人突然没了言语。苏南想问宋毅是以什么借口骗了妻子出来的，她还想知道，他有没有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他的妻子长什么样，好看吗，是温柔恬静还是大方得体？她想知道的太多了，可是这任何一个问题她都不敢轻易问出口。她最想知道的是，宋毅是喜欢她的吗？如果喜欢的话，是哪种喜欢呢，比喜欢他的妻子还要喜欢吗？可是恰好这个问题，才是她最最不敢问的。

晚风轻轻地吹着，秋天的凉意在这个深夜更加厚重起来，宋毅看旁边的苏南，米色的毛衣外套里穿着碎花裙子，露出两截光滑的小腿像出土的藕段嫩白，此刻被风吹得有点发抖，裹紧了外套。他于是伸出手揽住苏南的肩膀，把她往自己怀里抱。苏南好似受到了惊吓，僵了一瞬，抬头望向身边的宋毅，他依旧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嘴角却轻轻上扬。

到了此时，苏南才真正地方寸大乱了。是啊，暗恋有妇之夫这件事情是没错的，可一旦这种单向的感情得到了回应成为互相的喜欢，那么这份回应就像一只大手，把苏南推进了第三者的阵列，不容置疑地要遭到谴责，虽然她也想过，为什么好像错的是女生，明明这个辜负了两个女人的男子才是罪魁祸首。当然了，世人总是忽略这个事实，尽管大家心知肚明。

5

从那天晚上起，宋毅就会借着加班出差的幌子跑去苏南的公寓，苏南一直压抑着自己不去想其他的事情，可是一旦自己一个人，思绪就会自己找上门来。它充斥着脑海里每一寸空间，嚣张地证明自己的存在。

苏南不敢奢望宋毅离婚，因为每一个中年男人都是寻求新鲜感的低等动物，他们永远希望家庭和情人各自安好，互不干扰，他既没有勇气辜负一个结发妻子，也没有胆量承诺一个心爱的情人，可能他真的同时爱着两个人，就像他自己心里想的那样。在这样的时刻里，男人就像是贪恋糖果的小孩，心里铭记着妈妈说吃糖果会蛀牙，可是嘴里就是咬住甜蜜的滋味不肯松口。但是争吵还是开始了，在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里。

那天他们约好要去吃饭的，出门时宋毅发来信息：不好意思，家里临时有事，改天再约吧。苏南就站在公寓楼下，穿着漂亮的衣服，化着精致的妆容，于是她打电话过去，宋毅含糊其辞，她突然发起脾气说，对，还是你老婆重要，我一个小三算什么。

空白的沉默，听筒里远远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老公，该出发了，别让爸妈等我们哦。下一秒，宋毅挂断了电话。

此刻是傍晚六点，风里带着刺骨的凉意。苏南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可是她在这时才感觉到被生活狠狠地甩了一记耳光，心里火辣辣的疼。

也是时候该结束了。可是结束的起因，远不止是这件事。苏南心里明白，当宋翊开始觉得她小孩子气，嫌弃她做不好事情时，当宋毅骂她不善解人意，一点也不体谅他的辛苦时，她就明白已经结束了。可是他的妻子应该是温柔体贴的吧，他会不会也嫌弃她呆板无趣呢?

在这个时候，苏南想，自己在宋毅眼中也曾是妖冶的红玫瑰吧，却在得到后成为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那么另一个可怜的女人，她也从单纯的白玫瑰变成了桌上一粒掉落的米饭。

总归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