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完来更啦~六月种田指南~
父耕原上田,子劚山下荒,六月禾未秀,官家已修仓。
——《田家》 聂夷中
何有田家
【田家】一词,古来已久,是个特别朴素又亲切的词。那么,为什么我们的语言中,会创造出如此生动,仿若田里的秧苗一般的这个词呢?为什么人们一提起这个词就会想起翁卷的《乡村四月》又或是范成大的《田园四时杂兴》呢?今天,就由这首聂夷中的《田家》,带人们追寻那最初的田园,寻溯那最初的田家。
人们最初提出【田家】这个概念,要从遥远上古时代说起,那时耕织的习俗,应该说是切切实实从神农和嫘祖身上学来的,从而男子耕种,女子纺织,在最基本社会分工的完成前提下,形成了以农耕为主的原始社会。而在那时大部分以农耕为主,并以农耕所得收入为基本生活来源,家中世代务农的集体或个人,被定义为最初的田家。
田家有几个最基本的特点与普通农民不同。第一,通常田家接触农作物时间,比普通农民要长得多,如果同样是种麦子,普通农民可能就勤恳工作播种的八个小时,在他的脑子里,对于工作这件事,或者说在这播种这个过程中,八小时以外的都是空闲时间,他可以打打牌,喝喝酒,甚至打个小盹,睡上一觉,因为播种这项工作他已经完成了。但田家不同,田家播种之前要察看天气,播种之中要施肥浇水,播种之后要留心种子的发芽情况,本来八小时的工作将会延长至十小时,十二小时甚至二十四小时。田家得时不时除草,时不时捉虫,时不时喷洒点农药,普通农民注重效率,田家既要成效,又要培育,所付出的只能是时间。
第二,田家对各种农作物熟悉度比普通农民高得多,也同样是种麦子,一个普通农民一生能熟悉的农作物大约三到五种已经能够保证基本生计了,若能完全掌握仅有的几种农作物的生长规律,也算温饱不愁,但比起发家致富的田家来,差得远了。田家一生大约能培育几十甚至成百上千种的农作物,除了掌握规律以外,还靠自身学习和发掘机会,还有预估风险三样法宝致胜。自身学习就是学习除了保障温饱的农作物以外的种类的培育经验,开拓更多的市场,比如种麦子的时候,普通农民种好麦子就不考虑外在或内在威胁了,万一今年干旱、水灾、泥石流呢?那普通农民重新种的成本将会是田家的两倍及以上,但田家却麦子不行还有稻谷,萝卜不行还有青菜,市场增加,收益增多,也日趋多样化,成本在一定程度上也减小了投入。
第三,田家掌握的相关知识也要比普通农民广,深得多,发掘机会和预估风险这两样法宝得相辅相成地使用。普通农民要么发现机会,忘记评估,亏得一塌糊涂;要么不懂变通,不敢冒险,穷得身无分文。田家这一生不只懂得怎么种麦子,还知道种麦子的时机和风险,从而种好麦子。从挑选种子到收获颗粒,都是田家的选择,也是田家的结果。比如蝗虫、田鼠、乌鸦都是麦子的天敌,那么这批麦子是丢是留?就成了田家的应用题,利用蝗虫虽不能在麦子上体现,但若是棉花,就可以利用它们吃掉棉花上的蛉虫了。
这么富得流油的田家,想成为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首先,田家需自行开辟农田,要具备一定的劳动能力,在体质与年龄上,有些许的限制。诗中的【父】与【子】,都为壮年男子,力气足够挥锄和牵犁,身魄健壮,具备开辟的能力。至于性别,若是一介女流,也不是没有力气特别大的,但诗人杜甫也说,即使有健壮的女子操纵锄犁,田里也还是杂乱的荆棘与零落的枸杞丛生啊。也说明了女子在力量上和耐苦能力上与男性相比,至少在务农这方面相比,是稍加欠缺的,但也不是完全缺乏开垦的能力。
其次,具备一定的地理知识。诗中的不同地貌有两个,一是【原上】,二是【山下】,不同地理位置形成的地貌适宜的农耕作物与活动都不同。先来说说【原上】,原,是指宽广平坦的地方。六月的山原,地势平坦,植物繁杂,降水充沛。【父耕原上田】,也应该是在稍稍背阴处,或许是比较低缓的丘陵上吧,山原的气温随着海拔而降低,而云雾升腾就容易导致人迷路。因为避开了强烈的阳光,且山上水源较为容易寻找,所以诗中的父亲也应该是在种茶或是较为喜阴凉的植物,父亲也应该是知道向阳的葵花开放,才出来干活的吧。六月的山原,葵花的脸庞,彷如金色的朝阳,照耀着青绿色的葛草,挥锄的父亲也一定是等着泡一壶鲜润的绿茶吧。再来讲讲【山下】,山上叫【原】,山下则为【野】,野,是指郊外,附近有城,也有山泉,农作物繁多,阳光充沛。【子劚山下荒】,也应该临近水源,离城不远。市集就近在咫尺,就算售卖完了以后,也能充足供应,且郊外树荫茂密,泉水清澈,适合种花或是水生植物,例如茭白或是菱藕。儿子也是急着开荒,好等秋来蓼草变红了以后,吃一碗桂花莲子汤吧。六月的郊外,桑椹的紫红,彷如酿出的凉冽的甜酒,儿子也是知道桑椹酒可以解渴,才出来工作的吧。
再次,具有一定的判断力。比如对节气的敏感性,诗中的【六月禾未秀】就体现了这一点,谷穗吐花一般是四、五月,更早一点三月,若未吐尽的话,六月初也是有的。按麦子的时节来说,此时也应是临近或刚过芒种,天气渐渐爬上炎热的顶点,麦子也从青绿转为金黄,成熟了不少。但按荷花的时节来说,芒种的田家还不能欣赏她的身姿呢,得等到大暑,才露出娇媚的面容。
田家若是有了上述特点与能力,权利和义务也接踵而来。
田家的第一个权利是土地权,土地的所有权、处置权和购买权是田家对土地的基本权利,从诗中的【田】和【荒】也可以看出来。【田】可用来种植农作物,也可开采矿物,田家就可以行使处置权。而【荒】是指长满野草的沼泽地,而田家开垦,就行使了所有权,拥有了一块新土地。至于购买权,诗人柳宗元向田家买下地来,自己开辟,写出了《钴鉧潭记》这一篇田园杂记,也算是文坛上的一段佳话了。
田家的第二个权利是再开发的权利,不少田家购置土地以后,既种田,又开发旅舍,或是客栈和酒店。诗中【六月】是指芒种前后,天气燥热而沉闷,又多大量降雨,降雨导致不少旅客前来旅舍避雨,田家的收入也随之增多了。【六月】也引发干旱和山洪,若是地里收成不景气,旅舍的收入也能使田家度过了难关,从头再起。历史上有名的田家开发的旅舍很多,例如李白曾经光顾的万家酒店,王维逗留过的渭城客舍,都留下了文坛上的美名。
田家的第一个义务是交租,租就是租金,田家收了钱以后,官家就派人来催了,虽说土地权是田家的,但官家也借给了田家不少基本费用,比如诗中父亲造房的银钱,是从户部批给工部,工部再借给父亲买木材的。又比如诗中儿子的锄犁,也是工部出钱帮他买的,交租就是还这些基本债务的一部分。
那如果交不出租怎么办呢?第二个义务是另一种还债的方法,交税。诗中【官家已修仓】讲的就是税收,官家按交上来的粮食,折合成一定银两,用来支持国家工程,比如修造粮仓。可官家也会苛扣一些税收,用来填饱他们的肚囊,田家却不能有一丝抱怨,只因为官家的权威,镇压了不交税的【暴民】。
那如果既交不出租金,又交不出税收怎么办呢?那这不是有人在嘛,所以第三个义务就是交人,也就是服一定的行役,例如修仓搬砖,建城舂米,打仗扛矛,开荒挥锄,都是田家的男丁和女流们在服的行役。战争时期,有些田家的小孩子没了父母,也被朝廷抓去种瓜或是清扫中庭,古往今来,多少田家躲不过如此严酷的逼迫,只能送去一批又一批老实的人。
或许是田家如此的境况,【田家】对于唐代的诗歌影响很大,甚至有了山水田园派这一说。这里举两位诗人的田园诗,第一位是王维,王维晚年的诗风十分朴素,有一种隐居山林的田家之感,例如他写的《渭川田家》,其中的四句,令人感到恬然不已。【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这两句是讲农夫们扛着锄头回家时,还留恋着夕阳,谈话之间也虽是农桑之事,但在淡淡的夕阳之下,他们充满笑颜的脸庞,仿忽温暖的阳光。【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诗人也羡慕农夫们的悠然自得,叹息着唱起那歌谣:【式微,式微,胡不归?】不肯散去的古调,融化进了夕阳,田家的人,泥土一样的朴实,仿忽回头,就能看见深沉的棕褐。
第二位是孟浩然,他的那一句【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流传甚广,让人仿佛看见野豌豆那粉色的花,生蕨菜那紫色的芽,和田家的吴姬纤纤素手端上来的自家美酒了。【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不肯散去的情意,融化进了豆粥,田家的人,菊花一样的亲切,仿忽回头,就能看见灿烂的金黄。
田家何有?牧童遥指杏花村,隐了烟雨。田家何有?农夫近耕汗下田,慢了黄牛。田家何有?泱泱中华,四处田家,仿忽小小的荠菜,扎根于语言之中,发出最初的,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