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若只是吃喝玩乐,该多好!幸运的是大多数,因为大多数的人,有了吃喝玩乐,就有了每天起床的动力,生活无论是多么疲惫乏味,只要是总能填上一些吃喝玩乐,生命就有了可持续性。
但,还有少数人是不幸的,因为他们即使是有足够的吃喝玩乐,却还是感觉不满足的。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心理现象,值得我仔细讨论一番,不过,这里先放过去。总之就是,有少数人既算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拥有了足够自己一家人的吃喝玩乐,却还想着,要做点什么,想点什么,与吃喝玩乐没有半点关系,但能切实令自己感觉幸福。
是的,幸福,维特跟斯坦临终前就用了这个词,他说,告诉他们,我的一生很幸福。可能他一生都受到周遭眼光的骚扰,一个贵族子弟,自动放弃全部财产,独居着,整天想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所以临终前,他想起来,该回答他们的眼神了。
这就是一个例子,那少数人想做点什么,大体就是一些无关个人吃喝玩乐的事情,与诸如艺术,公正,大众福祉,人类荣耀,。。。等等有关的事情,以及支撑所有这些事情所必需的思维,也就是思想。
要做那些事情,以我们吃喝玩乐的庸常心理,肯定是应对不来的,我们必须想明白很多很多与吃喝玩乐无关的问题。这些问题以及相应思考,被统称为思想。它并不是离开我们的日常心理另起炉灶的东西,而是先整顿我们的日常心理,也就是常识,令其减少内部矛盾,消除含混,尽量有逻辑的统系,然后再进一步有所抽象,使我们获得比常识更进一步的洞察力,从而看到诸般事物的内在图景。
因此,思想使用着我们既有的思维能力,特别是,作为我们思维完成之环节的语言,更是思想清理与表达所不可或缺的工具。
人类思想作为一个庞大的现象,需要我另外做专门的宏大的解说,这里先掠过,我这里要说的,是面对这一宏大的可能性,我们的祖先又更进了一步,从而使得今天看起来,似乎我们的传统里,在思想方面,并不如西方传统里那么宏富。
朱熹在《与吴茂实》的信中写到:“近来自觉向时工夫,止是讲论文义,以为积集义理,久当自有得力处,却于日用功夫全少点检。诸朋友往往亦只如此做工夫,所以多不得力。今方深省而痛惩之,亦愿与诸同志勉焉。”(晦庵集卷44)所谓讲论文义,积集义理,用今天的语汇,就是从事思想理论工作了。可是朱熹在这里说得明明白白,仅仅如此做思想理论工作,“多不得力”,问题是清楚了,逻辑也圆满了,可就是不得力。要得什么力?要得改造自我,更新自心之力!我们的祖先给自己提出了这么一个超级目标,而不再仅仅限于把事情想明白,把某件外部事务做好。
这个目标其实是不得了的,因为用今天的语汇,这个目标其实是直指我们人类的进化本身,也就是说,人类混沌沌在自然界被动进化了这么多万年,终于,他们觉醒过来,试图自己来主导自己的进化,要更新自己。
这个目标是如此伟大,以至于吸引了我们的祖先最主要的精力。因此而在思想的产出上不是那么宏富,就很自然了。
这样一件事,这样一个现象,我称之为精神。精神与思想这两种现象最显著的差异是,精神不再把语言当做主要的工具,精神需要新的更合用的工具。这些工具的仔细说明这里也略过,只举一个实况例子,予以说明。
还是朱熹,他在《答万正淳》的信里说到:“但日用间要有个把柄,方有执捉,不至走失。若只如此空荡荡地,恐无捞摸也。中,只是应事接物无过不及,中间恰好处,阅理之精,涵养之久,则自然见得矣。”(晦庵集卷51)这里的把柄,执捉,走失,空荡荡,捞摸,都是一种修辞法,而不是对对象的直接称谓,也就是说,他在这里试图表达的,基本上已经约略超出了语言的称谓能力,而只能采用修辞的办法。
朱熹此刻的境况,正好像一句诗所言,坐看云起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