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农村长大。学校门前有一棵老树,短短粗壮的枝干,茂盛的枝叶。我和朋友们总在上头玩耍,树下是清澈的小河,有别人家圈养的鸭子很是惬意地拨清波。树是土地公公的邻居,每年的春节我们虔诚地祈求土地公公的保佑,年后却爬到他的头上肆意玩耍,不知不罪。树有很嫩的叶心,酸酸甜甜的是很受欢迎的零食。躲在里面,可以看见对面的海,还有带着草木香味的风。
那时候,世界是这样的美好,纯净宽广。所有的事情都像《安徒生童话》里一样,有幸福的结局。有时候我会问,我要什么时候才长大,长大后的世界是怎样?奶奶告诉我,佛祖是仁慈的,世上的一切都有定数,莫急莫慌,不要去强求。我告诉她,村口的树是我的好朋友,她绣着漂亮的绣花鞋鞋面,告诉我,当一棵树是很幸福的事情,一辈子站成了永恒,而奶奶有一天会消失,这样漂亮的绣花鞋,是奶奶送给自己最后的礼物。我不懂,倚在她身边,让她教我如何绣花。收音机里放着《观音大士心经》,清晨的阳光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我想,未来如果是这样,我一点都不怕长大。
我最爱的小猫是病死的,她刚出生一个月就来到了我身边,是我的孩子,玩伴和宠物。我喜欢她团团的样子,软软的手掌,晒太阳时微微眯起的眼睛,还有挠她下巴时咕噜噜的声音。她很好笑,不爱吃老鼠和鱼,却爱吃空心菜。晚上的时候会偷偷跑出去和猫友鬼混,玩累了就窝在我的脚边睡觉。她走的那天,我痛哭流涕,第一次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爷爷把她带进了老树林里,吊起来挂在百年老树上,他们说这样才是猫咪的归宿,老树有五百年了,是有灵的神物,会指引小猫去她该去的地方。我哀求好朋友陪我去看她,我心爱的猫儿,孤零零地那样死去了。
18岁的时候,我送爸爸出门,路过政府大楼。他指着院子里的大树对我说,我要在家里的院子里也种这样的一棵树,等它长高在树下喝茶。我告诉他,等你退休了,就养这样地一棵树,我陪你下棋。他笑笑地说,等它长这么高的时候爸爸不知道还在不在呢?我那样自信地告诉他,你会在的,会在的。那时候,我刚刚成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这个世界,足够有能力撑起一片天空,对世界的一切未知都太过自信,随意的许诺,盲目地乐观,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以为的就是世界、未来应该有的样子,我们对身边的人承诺明天,却不知道,先到来的究竟是明天,还是意外。
明天来时,你不知道明天的路是不是还一样。不言不语的回忆都和昨天一样,在岁月里隐匿,然后渐渐被遗忘。
家里的院子种有两棵铁树,十年了。是爸爸亲手种下的,海里黑色的淤泥做肥料,从田里挖来的土壤,露天的院子有充足的阳光,天气好的清晨,爸爸会给它们浇水。妈妈从那个时候开始种花,太阳花开的最美。我们躺在院子的走廊上滚来滚去,开了后院的门会有山上的风吹来,还能听见百年老树的枝叶被吹得莎莎的声音。爷爷偶尔会探头看看,穿着他的青色中山装,一脸严肃。爸爸喊着:
“阿玛,晚上来家里吃饭,我们老子小子喝一杯,女人刚酿好的米酒热一盅,还有友人送来的新鲜黄鱼。”
孩子们欢呼着坐好,妈妈还在灶头炒着永远的最后一盘菜,爷爷坐在主位上,爸爸为他斟满酒杯,恶声恶气地叮嘱他注意身体,然后爷爷恶声恶气地叫爸爸不要啰嗦。我们乖乖地吃着分给我们的鱼和螃蟹,遵守家规不发一点声音。后院的廊道上用米糠推成的小丘燃起微微的烟熏得肥硕的蚊子晕头转向,家里的大门开着,偶尔一阵清凉的山风吹来,大家都舒服地叹口气,不知道谁在门口欢喜地招呼,妈妈擦擦手走到门口喊着:
“进来,进来,家里新酿的酒,喝一杯,就着清水炖煮的新鲜黄鱼。”
孩子们被赶下桌,月光照进院子里,有萤火虫偶尔路过,孩子们呼啸着去追杀……
夜静悄悄的,生活如流水,静悄悄地流淌进时光的怀抱里,从不对人言语,它包容了多少滋味,待你静下心来才发现,它的一切已然刻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