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上,冯恩昏昏沉沉度过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早他朦朦胧胧醒来,看到船外风雪正紧。原来白雪不知何时在他的睡梦中已悄然而至。
他不知在寻找什么。之前他酝酿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此刻按捺不住。他义无反顾地选择离开,离开这个终于不再属于自己的家。他知道,每个人的人生都是未知,所以他应当有权利去正确对待自己二十三岁以后的生活。
寂静无波的大河,河面闪烁着隐隐波纹。
自然原始风光吸引成群鸟儿在此繁衍生息。古老湿地不仅滋养出美丽的生态文明,更孕育出源远流长的人文风貌。
从对岸天空飞来的一对灰白色鹭鸶,它们停驻此地,欢快地拍打那洁净的羽翼。把尖而锋利的喙投向水里,摸索觅食。远处是一轮徐徐升起的红日,黄色光亮刚好打在他略显苍白的脸颊上。水面薄雾氤氲,风声如同嘶咬的狂犬,对他穷追不舍。他身体虚弱,尽管已经在勉强靠一点气力维持渡船,却不知何时到达彼岸。他的脸色呈现疲态,胸口沉闷,不愿意和任何人讲话,当然,此刻他也不会遇到任何人。
他继续开往南方,两天后,在到达浦苇码头时停船靠岸。
浦苇是一个港口贸易相当发达的城市。这座南方边城已经有上千年历史,商贾云集,每日海上来往的货船忙忙碌碌。
如今这里天气依旧温暖。沿街酒肆林立,市井气浓厚。炸烤串的路边小贩一夜未归,第二天清晨一早便收拾好摊位回家去了。他听到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有卖冰糖葫芦的,有做胡饼的,大老远就能闻到那香甜的味道。
他投身一家客栈,向老板要来一碟牛肉和一坛烧酒。晚饭过后,进入预定好的房间,休息一晚。第二天清晨醒来,他打算去往双麓巷,寻找一份工作。他知道在这里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是很难维持生计的。幸而他会做玫瑰饼、制茶和烹饪,这些东西还是他以前跟一位老师傅学习的。他自知不是聪慧之人,但贵在踏实上进,为此可没有少受师傅的打骂。
一日他从张家掌柜的那里送货回来,感到口渴难耐,于是当他经过临街一户人家时,便向一位年轻人讨了碗水喝。那年轻人名叫莲生,是浦苇本地人,家中尚有一妻一女,和母亲相依为命。他曾随父亲一起游历南洋各国,素日喜欢广结朋友,是个热心肠的人。
莲生本是性情洒脱单纯之人,虽与父亲在外经商三年,却一直喜欢读书,想来有朝一日必可以凭借自己的才能出人头地。他现在二十一岁,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不愿就这样被父亲束缚着自己的生活。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如若没有了这一层血缘关系,父与子也必然只是形同陌路。
春云阁是当地最为有名的一家歌楼,每日来往的客人络绎不绝,莲生是这里的常客。他经常与好友在此消遣,今日却不想恰巧看到了冯恩也在这里,正和一位春云阁的姑娘在一起。酒过三巡之后,冯恩早已喝得酩酊大醉。那姑娘便扶着他进入二楼房间休息。
天色逐渐沉寂。昏暗的烛火映照在墙壁上的身影,愈加显得二人亲热。冯恩拥入那姑娘的怀中,只一口一声“小蓝”地叫着。那姑娘越听,自然心里越发不高兴,便伸手打了冯恩一个耳光,转身气呼呼地走出了房门。
莲生看到那春云阁的姑娘走出来,脸上似有几分怒气。他见房门大开,便走进去想要问一问冯恩是怎么回事。只见他失神无语,两行泪珠早已落下,喝下去的酒液正在身体里发挥作用,眼眸也开始恍惚迷离......
莲生见此情景,二话不说,便叫人雇了辆马车,和他一同回到了自己家中,并命仆人把他安顿好。
“冯兄,何必喝这么多酒呢,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为什么不说与我听呢。借酒消愁愁更愁啊!何况我早已把你视作我的知己......哎......”莲生叹气道。
时辰不觉已近傍晚时分。
“冯兄,你醒了......”听到仆人说冯恩已经醒了,莲生第一时间便赶过去看望他,关切地问道。
"我这是在哪里啊?"冯恩迷迷糊糊地诧异道。
“你昨天喝醉了,是我把你从春云阁送回来的。你都忘了吗?”
冯恩强撑着起来,用手摸了摸昏沉沉的头,“呃......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这边莲生已经帮他把衣服穿好,打好了洗脸水,拧干热毛巾,递给冯恩让他梳洗。
天空中的飞鸟返回巢穴。暮色四起。对于冯恩来说,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以后的无数次,他会想念和那个女孩过去曾经的点点滴滴,内心情绪始终难以平衡。
每一日他都笼罩在云遮雾绕的深渊。他想念故乡,时常回忆起那个支离破碎的家。久而久之,身形日渐消瘦,竟感染了风寒之症。而莲生也无须再问其中缘由,每日早上都亲自为他煎药,悉心照料他的病,直到他的身体痊愈。
展眼已近清明时节。莲生要和家人回乡下祭祖,府中早已打点好一切准备,待翌日清晨就可出发。时日不多,重聚相见亦不知何时。离开之前,莲生留给了好友一封信。
“冯兄安好。此地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遇。小弟此次回乡一是为了祭祖,二是母亲大人自去年入秋,身体便一直欠安。我希望能够在身边精心照料母亲大人,直到她的身体好转。那时,如若冯兄尚在浦苇,你我兄弟二人可继续把酒言欢,畅谈古今。如若你已离去,亦为人之常情。你我之间彼此挂念,小弟便心满意足。但愿我们还有再次相见的一日。海天在望,不尽依迟,唯望善自珍重。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