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再三,我还是在周五的凌晨五点,带着一颗忐忑的心,登上了始发广州一路北去的列车。
天还没有亮。晨风挟着暗影,兽一般扑到窗前。风丝擦过车窗的细缝,发出纤弱的嘶鸣。浓黑的深处偶尔闪过一点点微弱的灯光,明明灭灭,像星星掉进海里随波浮沉。我的眼睛也跟着眨啊眨,渐渐地,困意如潮水,由远及近,缓缓向我袭来......
我被列车员的喧哗声吵醒。睁开眼,满目金色的晨曦里,高挑靓丽的列车员戴着白色口罩和透明护目罩,手持蓝白电子测温仪,青松一般站立。
“请大家打开手机健康码,伸出手,接受体温检查。”
车厢内一阵骚动,却没有人说话,唯有测温仪滴滴滴的声音穿透这静寂,落进耳里,是那样的沉稳和坚实。
快到站了,陆续有微信电话的铃声响起,扬抑高低七腔八调中,我对面大姐的声音特别急切。
“我做了核酸,没有问题才上车的呢。”
“我去广州才几天,只是去买了一些家具,其余时间都在家里待着,根本没有什么事情。”
“现在家具都快运到我家门口啦。总得要收啊,总不能退回去吧?”
“如果村里没人来接,火车站不会放我走啊,我又不能乘公共交通。所以得找个人来火车站接我。”
......
“算了,我再想办法吧。”大姐无奈地挂了电话,抬头碰上我的目光,苦笑了一下,“村里让我别回去。”
我顿时有种想挪远的冲动,手不自觉地在鼻梁一次性口罩的边缘处按了按。
对面大姐的苦笑凝固了,脸上的肌肉渐渐垮下来,口罩上方带着鱼尾纹的眼睛暗了暗。
一股热流腾地一下涌上我的脸孔,我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终于找到了自己略显嘶哑的声音,“那你怎么办?”
大姐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黯淡了,像火堆灰烬里被人对嘴吹过的余炭,“我也不知道。只能再打打电话,再想想办法。”
我看着她翻手机通讯录,没有再说话。很快,我到站了,没来得及和她打招呼,三步并作两步下了车。
出站的时候,我的眼前还晃动着那个大姐灰暗的眼神,心里很是羞愧。可是,当人们如百川归海般汇聚着往出站口涌去时,我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步子,一个人拖在人群后面,尽量离得远远的。
验码验证,出站,我钻进路边一辆的士,司机是一位胖胖的大叔,灰白的头发,黄褐色的面孔上严严实实地贴着一副口罩。
“姑娘,你打哪来啊?”他热情地问。
“衡阳。”
“衡阳?你们衡阳不是也有疫情吗?”
我的声音沉了沉,“是有,不过很少。我们附近没什么情况。”
“有情况就不会让你上车啦。”大叔爽朗地笑了。
“你开出租车,接天南海北的客人,心里害不害怕?”我没话找话。
“饭都快没得吃了,还害不害怕?自己做好防护就好啦,其余的事情就交给天意吧。这人若是不走运,走在路上也可能被广告牌砸死呀。一天光提心吊胆,活着有个啥劲啊。”
我没有再回话,转头望向窗外,看着路边的现代城市建筑与公园里广场上健身人群雄健有力的舞姿,禁不住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