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男人,在迈向生命尽头的脚步中,会想些什么……
或许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要迈向生命尽头,他本只想去楼顶痛痛快快喘口气。
“写字楼里如青楼,不许楼里见白头”,他不服气,却几经挣扎,却无力反抗,自己就是案上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他一直是别人眼里的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工作上自己也兢兢业业,虽说没有做到高管,但也是中层管理干部,怎么就沦落到被劝退!
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公司结构调整,权力更迭,总有人要被牺牲,自己不是不能离开。
他想体体面面的离开,可公司欺人太甚,回购股权竟然将价格压低一半,为利益撕破脸皮,实在是把这么些年劳资双方残留的最后一点美好念想,都弄的不堪入目。
他在公司这些年,为了工作,生活上做了很多妥协,可谓是全心全意,不分昼夜,无怨无悔。
到头来,却落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场,他咽不下这口气,自己这些年的付出仿佛是一场欺骗,这些年的时间,是对生命的压榨。
此刻,有谁能和他站在一起。似乎只有他自己,孤零零站在苍天之下的水泥森林之中。
早上,他出门时对妻子说“领导要我去公司”,“我们公司有内部矛盾,我很可能成为牺牲品”。
他希望有人理解自己,但他只能说这么多。
妻子为了全力支持他的事业,回归家庭做全职主妇,承担了家庭的重任,照顾孩子,照顾父母,没有这个后盾,自己也不可能承担高负荷运转的工作。
他知道妻子也不容易,每个中年人都不应该太过脆弱,遇到困难,应该咬牙自己扛过去。
他们都没意识早上的对话,会成为最后的对话,否则宁愿在那一刻时光倒转,或相互拥抱,相互倾诉……
他知道,妻子也不可能完全理解自己,自己也不希望让她看到自己的脆弱。
妻子劝说他不要担心失业,他有这么丰富耀眼的履历,还愁找不到工作吗。妻子宽慰他,但这种宽慰是没有什么用的。
现实远比妻子说的残酷,他四十五岁,中层管理干部,不老不少,不上不下,找份合适的工作何其难,况且从事的行业就这么几家企业,自己在行业前二的企业都呆过了,还有什么选择,自己技术出身,比技术比不过年轻人,比管理,能力又远不及职业经理人。
谁能理解谁呢? 人注定是孤独的。心中总有千般惆怅,更与谁人说。
人到中年,每件事都是实实在在的,问题需要解决,钱需要挣,哪有诉说愁肠的时间,空间,和对象。
哪个中年人不是活在一个又硬又脆的壳子里,强颜欢笑。
他生日时,妻子送他一本书《演说之禅——职场必知的幻灯片秘笈》,现在想想,他真是又气又恨,有什么用呢,哪个老板需要做PPT? 还从PPT里整出来「禅」?
想到「禅」,他真想出家,做个和尚也比自己过的自在吧。
可他知道自己做不出来,自己从小就是父母的骄傲,他是在世俗的羡慕赞扬里长大的。
九四年他从家乡小地方考入北京的一流大学,那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
大学毕业十年同学聚会,当时虽然尝到了生活的无奈,但与同学对比,他无遗还是光环加持的。
当时他在行业第一的企业工作,拿着高薪,在深圳有房有车,在外人看来,怎么说也算是功成名就,意气风发的。
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境遇,他事业上遇到了瓶颈,工作六年一直做技术,和年轻人拼终究是拼不过的,但走管理路线,自己性格又不够强势。
后来他被派到海外欧洲代表处,这其实是公司对老员工的一种委婉劝退了,有家有室的人不是刚毕业的年轻小伙,抛家舍业去海外有几多羁绊,只有当事人心中体味。
他在欧洲代表处呆了一年,就辞职回国,跳槽去了同城另一家企业,也就是目前要辞退他的这家企业。
兜兜转转,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对于他这种规规矩矩的人,能怎样呢? 其实在第一家企业发展遇到瓶颈时,他有采取过措施,只是对于他这种从农走出来身的大学生,能想到的路子不多,只能靠自身的努力和自己学习提升自己在社会上竞争的筹码。
家族的人可以指望他,他却不知能指望谁。他要回馈父母,帮助兄弟姐妹,这是他作为家族荣耀所被赋予的责任。
他注定是孤立无援的人。他喜欢看书,可是在书里他没有找到自己所遇困境的答案,这是他难以承受的中年之殇。
人事部给出N+1补偿的方案,半价回购股权。他想谈判,为自己争取,坚称不同意半价卖出股权……
劝退变成了逼退,他没有资格谈判的,没有筹码怎么谈判。尊严尽失。
他本来属于事业小有成就,过着妻贤子孝的幸福生活的中产阶级。
然而,站在楼顶,他才知道自己的表面风光是多么的不堪一击,如同海上浮萍,稍有波浪,就顷刻颠覆。
曾经的美好都幻化泡影。
他情绪压抑,胸口发闷,呼吸困难……
他该怎样肩负着家庭的重担,像骆驼穿越沙漠一样穿越漫漫的中年危机……
小孩教育,老人养老,医疗支出,房贷按揭都寄希望于不知何处的沙漠绿洲吗?
他恍恍惚惚,看见天空有鸟飞翔……
他张开双臂,感觉自己长出了翅膀……
他想自由飞翔,畅快呼吸,他张开自己的翅膀,闭上双眼,深深呼吸,倾身一跃,飞向云端……
他似乎看到了鸟的影子,似乎看到一只鸟在亲吻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