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摹过一副唐五代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说是临摹,照猫画虎的过程中却大多参照了宋器的形制规格。如今,原画早已湮没在历史硝烟中,宋人的仿作却成了历史学家揭开前世面纱的窗口。
唐朝的画富丽堂皇却少了细节,出生蛮荒的元于画一途逊色太多,明清的文人画又过分自我,寄托虚无缥缈的精神远大于对现实的忠诚。
思来想去,唯有宋,因界画的盛行,将那过去种种风貌物候都依着尺度分毫不差地落拓于横轴之上。光年之外之外的我们才有幸循着画师心中的尺寸江山,缩地千尺,一览数百年前的人情世态,一窥匠师心窗内的温情低语,与前人同呼吸,共脉搏。
显然万水千山不足以形容时代与时代间的屏障与隔膜,界画则大度地准允我们从容恣意地洞开时代的天窗,免去了千里跋涉的风尘仆仆。纵览《清明上河图》,我眼见小伙计奔波于屋顶和平地晒线香的烦忧和忙碌,脚夫当街斗茶的雅趣和闲适,酒幌随风招展的炫目姿态;细察画中人物步态,我嘲笑自己深信宋明理学束缚女性的无知与浅薄,惊叹宋人早早掌握自来水技术的奇思妙想,更意外黔首布衣于皇家金明池旁的闲庭信步和层出不穷的玩乐把戏……
界画以精准的笔触记录曾经的人间灯火,温食残炙,破开后人迷惑于浩茫史籍以至积聚心中的重重疑窦,如同静止的纪录片,使万千心宇重获窗口,重见光明。
绘就如此鸿篇巨制者早已性灵与肉身同腐,化作一抔黄土,但铺平卷轴,我确知他们不曾远去。窗内的他们藉由栩栩如生的界画洞开心窗,剖白自己的心迹,将他们所阵中的时代风尚与精神意境娓娓道来。《晴春蝶戏图》以谨慎得偏于吝惜的姿态成为展示宋人对“格物致知”执着追求的最佳窗口;《庖厨图》中的厨娘以雍容华贵而又精明干练的气度奉上通往宋人追求生活品质之窗的密钥;《西湖情趣图》则以随意的态度涂饰出画师对瞭望台沦为观赏亭的担忧……
如果说画师于界画的全局埋下宏观的社会全景,那么细节出流露的情绪则可以当作见微知著的窗口,从而解析形形色色的画师于其中寄寓的种种巧思。
很难想象如果没有界画的存在,我们是否会以史书上的种种端倪虚构出一个古板教条的宋,而非如今灵动鲜润的风雅宋?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毋庸置疑,少了界画透过的光与影,临窗企盼的我们眼中定会少一分热烈和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