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万历四十八年，大明的百姓们已渐渐习惯改着口叫起了“泰昌元年”。已到初秋季节，夏季却丝毫也不让步，整个北京城都罩在这一片腾腾热气里，直教人透不过气来。这年七月，神宗皇帝朱翊钧驾崩，举国同殇。八月里，万历爷长子朱常洛登基，改元“泰昌”，大赦天下，又降了赋税，百姓们交口称赞新皇是仁君，没等这股子兴奋劲儿过去，皇帝又患了疾，朝会也有阵子不开。这一件接着一件的大事，连同着这罕见的炎热天气，似乎在提醒着大明帝国的子民们，这泰昌元年，注定是个叫人记忆深刻的年份。

这时正到了晌午时分，皇宫中一处不起眼的院子里，零散的几声懒洋洋的鸟叫声从树枝中间传了出来。

“阿兄！”

一声清脆的童声传进了本来略显冷清的小院，身穿孝服的朱由校闻声把目光由手中的书上移开，温和的对跑进院子里的小童笑着说：“小弟，你不好好在屋里温书，净会顽皮，小心先生一会子找来了，非打你板子不可！”

朱由检听到兄长说到“温书”“打板子”，小嘴先是一瘪，眼珠儿一转，又吃吃的笑了起来：“嘻，先生这几日很少来了，还温个甚书，宫里宫外的人这几日都围着父皇转，哪儿还有人会过问咱们？”说着小脸儿又一垮，撅起了小嘴低声说：“也不知道父皇这些天身子好些了没...”

提起那个从生下来就几乎不曾见过几面的父亲，兄弟二人都有些不太自然，沉默片刻，朱由校率先笑起来，牵起弟弟的手：“来，小弟，咱们进屋里来，阿兄陪你玩打仗。”

两个孩子笑着你追我赶跑进了里屋，院里的树叶被风一吹，叶子也和着孩子们的笑声“沙沙”的响起来。

朱由检坐在屋里的胡凳上，看着大兄小心翼翼的捧出一个匣子。他迫不及待的从兄长手里接过匣子打开，打从里头拿出了一堆做成骑兵步兵和弓手的锡制小人来。两人在桌上铺开一张大明堪舆图，把锡人一一摆在图上，排开阵势。

“兄长，今天你来当鞑子，我当咱们大明的将军！”朱由检一边把锡人立起来，一边冲着兄长喊。

朱由校宠溺的看着比自己小太多的弟弟，笑着说：“好好好，哪一次不是阿兄当鞑子被你追着打，你呀，这么小气以后可怎么当大将军？”

朱由检小脸儿一扬，不服气的说：“哼！娘亲说，等我再大些了，就要离开京城，就藩到边疆去。那时候我就能替父皇镇守一方，杀鞑子，做英雄好汉！”

“哈哈哈，你呀，咱们大明的儿郎，各个都是好样的。以后大兄和你一起到塞外去，你我兄弟并肩杀鞑子。”

两个人用小锡人拼杀了一阵，朱由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嗫嗫的问：“阿兄，我今天听几个姨娘跟母亲说话儿，李姨娘说你已经十五岁了，也快之国了。不知道父皇会把阿兄封在哪里？你就藩之后，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说着说着不由得带出了哭腔。

朱由检听弟弟这么一说，自己也面色黯然，叹了口气，又伸出手揉了揉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的脑袋：“弟弟莫哭，父皇刚刚登基不久，国事千头万绪都还需父皇和诸臣工一件件理清楚，我估摸着不会太快就下诏命我就藩。我还能多陪你和我母亲好长一阵子呢。”

“父皇要是能让阿兄做太子多好，阿兄做了东宫，就不用离开京里，也能天天陪着我了。”朱由检像是突然想到了妙计一般。

朱由校大惊失色，喝了一声“噤声！”就急忙冲出屋外看了看四周有没有宫人经过，才快步返回了屋内，面带严厉的对朱由检说：“弟弟以后这样的话休要再提起，现在皇爷爷刚刚驾崩，父皇登基时也有许多不轨之人有些个说法，正是风雨欲来的时候。你我二人皆是庶子，怎么能随便将立太子之事挂在嘴边，要是叫旁人听去了，怕是要惹下泼天大祸了！”

朱由检吐了吐舌头，小声说：“知道了，阿兄。”

朱由校拍了拍小弟还有些稚嫩的肩膀：“弟弟，要是真有一天我就藩了，你就得自己谨慎，这宫里头每一步都藏着艰险，希望你也快快长大，得了封国就藩当个太平王爷就好了。”

朱由检一扭脸，不满的嘟囔道：“我要做大将军，我要杀鞑子做大英雄...”

“哈哈哈，好好好，弟弟一定是个顶大的大将军，来，我们接着玩。”朱由校又坐回凳子上朝着朱由检招手。

一个青衣皂靴的小宦官急忙忙从院外冲进来，刚一进院门就朝着里屋大声喊：“殿下！殿下！快快出来！快快出来！陛下...陛下驾崩啦！”说罢嚎啕大哭了起来，跪在了院中。

屋里朱由校听到这话，猛地一起身，桌子“咣当”一声翻倒在地上，锡人散了一地。

2015-11-28 2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