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总本命原琳琳,并非什么公司的高管,也非上市集团的大老板。她是我大一的同班同学,也同时担任着班里的团支书一职,当时我总爱称呼她为“团支书总书记”,到后来,她辍学开店,于是,“原总”这个称号,便由我给她在系里面发扬光大。原总,我们总是这么调侃似的称呼她,她倒也不介意。
2011年的九月份,我经过了高考的洗礼,收到了省内的一所二本院校的通知书。
那年,我爸爸陪我一起到学校报到。经过了四个多小时的长途汽车,终于抵达了这所破破烂烂难登大雅之堂的学校。从火车站坐上学校迎接新生的车辆,二十分钟后,便驶进了一个破败的门楼,穿过门楼,一条六米见宽的水泥路上坑坑洼洼,路两旁是一排我也叫不上名字的树木,我当时就在想,我的天啊,这就是我费劲心力才考取到的,并要在此度过接下来的四年大学生活的学校吗!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它跟我的期望,差距太远了。
大学期间,我也产生过辍学的情绪,只不过,没想到的是,琳琳早我一步。
琳琳是个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的女孩子。我和她本没有交集,虽说她是我们班的团支书。但我是属于不惹事安守本分不强出头的家伙。到后来,琳琳和我们宿舍的阿峰走到一起时,我们之间才算正式成为朋友。
2012年,大二开学的时候,琳琳辍学,独自开了一家蛋糕店,就在学校旁边的小吃街里。
据说,那年,琳琳妈妈出轨,和别的男人走了,琳琳的哥哥在广州聚众打架,被叛了一年。倔强的琳琳擅作主张,办了退学手续,在学校旁边的蛋糕坊当了三个月的学徒。然后,四处给同学朋友借钱,在小吃街租了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店铺,开起了蛋糕店。
所有的这一切,我还是她开业那天请我们班的同学给她撑场面时我从别人口中悄悄得知的。
那天琳琳格外高兴。提前做好了一个三层的水果蛋糕和一大筐泡芙招待我们。
我们在学校周围帮她发宣传页,她提着一大件矿泉水,四处来回跑着给我们递水。晚上的时候,她亲手在学校对面租的住处给我们做了几道家常菜。我们一行人就在他们店里匆匆吃完,算做晚饭。十点多的时候,她独自关了店门后,给当天给她帮忙发宣传页的同学们群发了一条很长很长的短信。
她说她不善于当面言谢,还是文字来的实在。字里行间充满着暖暖的感激之情。
依照后来我对她的了解,我想那晚她一定躲在被窝里哭黑了整个夜晚。
阿峰,是我们宿舍里的兄弟,最后成为了琳琳的男友。这我在前文也提及过。
对于阿峰和琳琳走在一起,着实快惊掉了我们的下巴。
如果用其貌不扬形容阿峰的话,显得有点太伤人了。但阿峰长的的确不帅。一头卷发,国字脸,尖下巴,胡子拉碴,参差不齐的牙齿上还有点点渍渍的黄斑,爱穿着衣服睡觉,也从来不知道怎么搭理自己。
印象着第一次见阿峰的时候,他很害羞腼腆,之后相处的多了,便原形毕露,是个典型的闷骚型的男孩。
阿峰高中的时候有个女朋友叫小婉,每天晚上听他和小婉打电话时,有哪句话说的不对阿峰的胃口,他都会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而小婉独自在电话那头哭。我们都会觉得这世界怎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像阿峰这种闷骚的暴脾气屌丝都有女友,而我们还是光棍一条。可是,等到阿峰和小婉分手后,转而跟琳琳在一起时,我们便不再抱怨世事不公了,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
阿峰有轻微的神经衰弱。宿舍里的另一个兄弟小胖晚上总爱打呼噜,响声让人彻夜难眠,阿峰更是因为小胖的呼噜声弄得精神憔悴好多。大二伊始,也就是2012年的九月份开学,阿峰搬到校外租一间房子。
那时,琳琳已经办完了退学手续,也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阿峰和琳琳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每次周末我们都在到阿峰住的地方坐坐,也都爱调侃他们俩,在晚上寂寞难耐时会不会做出些什么举动。每一次都会迎来阿峰的拳打脚踢。
阿峰有个女朋友叫小婉这事,琳琳是知道的。
阿峰也不止一次的在众人面前说,他要对小婉好。他说他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长相没长相,能和小婉走在一起全靠了他们三年的高中革命友谊还有上天的眷顾。
每次阿峰和小婉打电话,百分之八十都会吵架。挂完电话,阿峰会独自坐在那里抽烟,他骂自己是个混蛋,他说他不该把小婉骂哭。可是,他说小婉太没有主见,什么事情都听他的。阿峰每每想和她商量某件事情时,小婉最常说的就是:听你的。
对此阿峰很恼火。
2013年的7月末。大二上学期的期末考试都已经告一段落。
一天晚上,阿峰约我们宿舍的兄弟一起去打篮球。到了球场发现琳琳也在。球打到一半坐下休息时,阿峰说,他和琳琳在一起了。
我们几个都不信。说:别逗大家了,你哪能配得上人家。
大家都当做一个玩笑话,谁都没有在意。
等到周末到阿峰的住处玩耍时,才发现,阿峰已经退掉了房子,和琳琳住在一起了。当天晚上阿峰邀请我们宿舍的兄弟,琳琳邀请她们曾经宿舍的姐妹,一起吃了一顿饭,算是正式公开这一段恋情。
我们都私下里悄悄的说,真不敢相信。
可是真的就这么发生了。
后来听阿峰讲起来,他和琳琳在一起全是因为一台冰箱。阿峰说琳琳店里有一个冰箱,里面全是饮料和冰棍,白天要推到店面外面,买给过路的同学。但是冰箱太沉,琳琳一个小女生推起来比较麻烦。
阿峰说,他就是一时嘴贱,说了一句——“我早晨帮你推冰箱吧。”
本就是一个客套话,琳琳当真了。从此,便每天早晨敲阿峰的门,让他到店里帮忙。阿峰也不好意思拒绝。天气炎热,阿峰没课的时候也会到琳琳店里蹭空调,晚上,琳琳会在阿峰的房间看综艺节目到很晚。
相处越来越久,情谊便越积越深。用阿峰自己的话说,就是都是正值青春时期,脑袋一热,肾上腺素便瞬间激增,荷尔蒙像是原子弹爆炸般一样,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在所难免。
二人住在一起后,阿峰便很少回学校上课。辅导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阿峰挂的科越来越多,店里的生意因为有阿峰的帮忙也渐渐走上了正规。
我们曾问过阿峰关于小婉的事。
阿峰说他对不起小婉,便不能再辜负了琳琳。
琳琳也曾说,她觉得自己像个小三。我们安慰她不必这么想。
2014年的5月24号,琳琳生日。她邀请了一大帮好友到学校对面的一家酒店,包了一个大间。她自己做了一个双层蛋糕,上面写着——祝我自己生日快乐!
那天晚上琳琳喝了很多酒。醉的不成体统。说谁不喝醉谁他妈的不许回去睡。刚开始我们大家都挺高兴的,直到琳琳蹲在房间里门口吐的满身污秽,然后痛哭流涕,我们才发现了事情有些不对。阿峰说让我们先吃着,他扶琳琳回住的地方。
大家哪还有吃的心思。便散了。
我和小胖还有阿峰三个人,一替一会儿背着烂醉如泥的琳琳往他们住的地方走去。
路上,阿峰说,琳琳妈妈回来了。本来准备和琳琳一起过个生日,琳琳不乐意,便甩开了她妈妈,招呼了我们这一帮朋友和她一起过。
等到我们把琳琳背会住处,琳琳妈妈正坐在房间里的床上,黯然伤神。
琳琳看到妈妈后,哭着对她吼:你回来干什么,这一年没有你大家过的一样都很好。你继续跟着那个男人走啊…
琳琳妈妈一个劲的掉眼泪,默不作声。
那晚,阿峰回宿舍住,让琳琳妈妈照顾琳琳。
晚上大家伙都没睡。阿峰说,其实琳琳不恨她妈妈,她只是怨她抛弃子女消失了一年,无影无踪。琳琳曾经给阿峰讲述过,她妈妈在家受了不少委屈,经常受她爸爸的打骂。她爸爸嗜酒如命,常在外面惹是生非。她说她们家早就不像家了。
不知道晚上妈妈给琳琳说过什么,亦或是根本就是母女情深。第二天琳琳陪她妈妈回老家和她爸爸办了离婚手续。
两天后再一次见到琳琳,她就像什么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开始满血复活,打理起她的小店。
我们不知道的是,琳琳的蛋糕店近两年都在亏损。亲戚朋友那里欠了好多钱。
阿峰瞒着家里的父母,在学校办了助学贷款,然后把父母给的生活费和学费都添到店里面。
2014年的十一之后,阿峰再也没有进班上过课。店里为了多赚些钱还债,在美团、糯米等各大销售平台上架自己家的蛋糕,阿峰做起了专业蛋糕派递员。不管是市区还是远郊,只要给钱,阿峰就会骑着那个400块钱淘来的二手电动车一个一个的送。
生意慢慢好起来,日子却过的越来越累。
琳琳每天要做25到30个蛋糕,十几个小时站在那里,不停的往蛋糕胚上抹着奶油,放着水果,有时都顾不得吃饭。不论刮风下雨严寒酷暑,阿峰始终都在路上奔波。
有时候,忙不过来了会一脸歉意的喊我们宿舍的兄弟去帮忙。
我曾经和阿峰一起送过一些蛋糕,遇到挑剔的顾客,阿峰会想尽办法,尽一切可能的说尽好话,曾经高傲的头颅,一次又一次的低下。阿峰说,这就是现实,谁也逃不掉。
在我的印象中,我一直以为琳琳是一个坚强勇敢的女孩子,百毒不侵。
可是有一次,我和女友在他们店里玩,阿峰去送蛋糕,琳琳在给顾客开收据。等送走那个顾客之后,琳琳关上店里的玻璃门,然后蹲在地上失声痛苦起来。
一时间,我和女友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女友把她扶到柜台后面的凳子上。她继续趴在柜台上哭。女友搂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着。我拿着手机说,要不要给阿峰打个电话,让他早点回来。
琳琳拿着纸巾,擦擦眼泪笑着说,不用了,我就是想哭一会儿。
从那时起,我知道,这个外表看起来很坚强的女孩,她其实穿着厚厚的盔甲。她不敢轻易的卸下,即便在自己男友面前。
阿峰和琳琳在一起后,变化很大,开始挑一些成熟稳重的衣裤鞋袜,剪短了卷曲的长发,到牙科医院洗白了牙齿,戴上了钢丝牙套。阿峰开玩笑说,琳琳对他很好,他要把自己变得更优秀,不能让外人看来琳琳跟了他像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而且还是一坨肥力贫瘠的牛粪。
2013年的8月份,琳琳的哥哥出狱。
对于这种有黑档案的人来说,很难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琳琳跑前跑后在学校周围给他哥哥盘了一间店面,主要卖奶茶和果汁。
琳琳的哥哥并不是一个安分的年轻人,两个月不到,转手了。为此琳琳和他哥哥大吵了一架。一间店铺两个月转手之间亏掉了八千多块。琳琳自个咬牙承担了。阿峰没有说什么,只是会时不时的跑回到宿舍给我们抱怨了一下。
2014年的6月末,我们已经大三结束。阿峰回到宿舍给我们借钱。说是琳琳爸爸催他们还两年前开店时,向他借的一万块钱。但是店里实在是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临近放假,我们自己手里钱也所剩不多。宿舍几个兄弟给阿峰凑了两千多块钱。阿峰满心感激,恨不得抱着我们哭一场。那天琳琳也回到她曾经大一时一起同住一室的几个姐妹那里,借了几千块。又从店里抽点钱,算把她爸爸的那一万块钱还上了。
那天晚上,阿峰和琳琳买了两个西瓜,把大家喊道操场上聊天。那晚由于我带的有一份家教兼职的缘故,没有过去。不过听小胖说,琳琳抱着阿峰哭的稀里哗啦。她说有一帮肯帮助自己的朋友,胜过那些不负责任的父母。
阿峰由于挂科太多,不得不参加学校统一举办的清考。所谓清考就是专门为那些平时不好好学习的大四的毕业生准备的最后一次翻盘的机会。
清考那天,阿峰拿着手机给我们传题目,我们在宿舍翻着课本给他找答案。不负众望,阿峰顺利的拿到了毕业证和学位证。
2015年5月16号,照毕业照的这天,阿峰刚刚送完一个蛋糕,便赶忙跑到教学楼前集合。三、二、一。拍完之后便又匆忙回到店里帮忙。
我们穿着学士服在校园里拍照的时候,几个人决定到琳琳店里拍几张。一行几个人,穿着黑色学士服走出学校,穿过马路,招摇过市。到蛋糕房之后,我脱下自己的学士服,递给琳琳,说:琳琳,来,穿上,给你照几张。
琳琳站在柜台后,一个劲的往身后的墙壁上贴,满眼噙着泪说:不用,不用,你们照吧。
我们几个人按着她,给她套上。拍下了一张花季般少女穿着偌大的学士服站在蛋糕店捂着嘴哭泣的画面。
晚上,我给琳琳发微信,我说:大学四年,我最佩服的一个女生就是你。
她给我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我不知道,彼时的她是真正的在笑,还是泪眼婆娑的带着坚强的面具的遗憾和不甘。
曾经,我也对学校产生过很多负面情绪,想早一点脱离这个闲适安稳的苦海,可是等到真正毕业的时候,才发现,面临分别,对它,连一句FUCK都说的如此温柔。
琳琳给我说,她不后悔半路辍学,唯一的遗憾就是曾经的同学都已毕业了,可能她再也交不到这么知心的朋友了。
儿童节那天,学校清校,大四的毕业生要搬离学校。琳琳和阿峰在火车站给我们送行。琳琳哭着和我们一个个拥别。我不知道其他人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总之,我给她说:大家的路才刚刚开始,从此要天涯海角,没有我们在你身边的日子,你要努力做一个百毒不侵的女子。你和阿峰结婚的时候,记得给我们发请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