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并未走远

                      历史并未走远

        ---山西阳泉盂县大汖古村游后感

    立冬刚过,第二天是周末,11月8日,我们“文行天下”旅行组在张先生提意下,决定到阳泉盂县大汖(chang)古村游览,感受一下太行山上的“布达拉宫”什么样。

    沿水流哗哗的山谷逆流而上,下踏进大汖村的那一刹,不是走入了某个地理上的村落,而是跌进了一个时间的褶皱里,仿佛又回到了七八十年代的山村。空气是凉浸浸的,带着一种石与水被岁月摩挲后特有的、微潮的清气。我的目光,一下子便被那些屋子攫住了,果然是全用石头垒砌的。大大小小、方方圆圆的石块,挤挤挨挨地依偎着,石缝里嵌着极薄的泥灰,像老人额上深刻的纹路,里面填满了光阴的尘埃。朝阳的一面,石头上敷着薄薄的、茸茸的青苔,在清冷的日光里,泛着一种暗哑的、褐色的光泽。偶尔有那么一两户,在正房的墙面用了青砖“挂面”,那砖色已是沉郁的黛黑,包浆处散着微光,与底下粗粝的、泛着土黄的石基一衬,竟有种奇异的、朴拙的端庄。

    我们的脚步停在了一扇木格子窗前,那窗槛的格子,怕是整个村子里最方正、最精致的物件了,纵横的细木条,被刨削得平滑溜直,榫卯咬合得严丝合缝,拼出一个个规规矩矩的、略有些扁的“田”字。格子极密,想来昔年的窗纸,就是裱在这细密的骨架上。如今窗纸自然是无存了,只余下这空落落的木格子,像一双深邃的、空洞的眼睛,默默地望向我们这些不速之客。我怔怔地望着,那木纹的肌理,在斜射的光线里纤毫毕现,有些地方已被风雨舔蚀得泛了白,木质的脉络却愈发清晰起来,如掌心的命纹;有的则被烟火熏的像被抹上黑漆,窗格上挂着一只柳条编的篮子,虽陈旧如白色,篮身却还保持着柔韧的弧线。我恍惚想起老家的窗,也曾是这般模样。冬日的清晨,呵气成霜,那窗玻璃上便开满冰花,而透过冰花模糊望出去的,也正是这样横平竖直的木格子,将外面寒冽而清亮的世界,分割成外寒里暖的屏障。心里便是一动,一种无端的、温热的酸楚,丝丝缕缕地漫上来。

    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吱呀——”一声,那声音干涩而绵长,仿佛不是从门轴,而是从时光的深处传来的。院子果真是小,窄窄的一方天空,蓝得惊人,但就在这“方寸”之地,却安置着一个完整而自足的世界。

    院外墙角默立着一盘石碾,巨大的碾砣静静地卧在碾盘上,碾盘中心铁质的轴芯、推杆已锈成了暗红色。我仿佛能看见,小时老家暮色熹微里,一个扎着绿布头巾的妇人,抱着一簸箕金黄的玉米,吆喝着毛驴,一圈又一圈,碾盘发出沉闷而均匀的滚动声,玉米碎屑的清香在冰冷的空气里微微飞扬。这些老物件,就这样随意地、却又无比郑重地存在着,此时,它们不是生活,而是被陈列着。

    我们的童年,何尝不是被这样的石碾声唤醒,被这样的柳条篮盛装着,走过田埂,去往溪边的呢?历史原来可以这般具体,具体到一簸箕谷物的重量,具体到一根柳条在指尖的柔韧触感,具体到这发黑的窗槛。

    目光转向屋内,那光线陡然幽暗下来。空气中浮动着一种复杂的、怪怪生活的气息,是陈年木料、干草、以及泥土混合烟熏的味道。在脚下,是一座柴火灶,灶台用黄泥抹得溜光,大铁锅已然移走,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灶口,像一张无声呐喊的嘴,灶膛口还散落着几根早已燃尽的柴,朽成了灰白的颜色。我蹲下身,指尖拂过那冰凉的灶台。

    我忽然记起,我老家也曾有这样一座灶。冬日里,我总爱躺在炕上,看桔红色的火苗活泼地喷出火口,“变天呀!”母亲焦虑的喃喃自语,而我喜欢这欢腾的火苗,将我的小脸烤得滚烫,却不知烧火做饭的艰辛。娘揭开那超重的铸铁蒸笼盖子时,白茫茫、暖烘烘的水汽“呼”地一下扑出来,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也模糊了她慈祥的、满是皱纹的笑脸。那蒸笼的清香,混着新麦馒头或“黄蒸”的甜香,便是我记忆里最踏实、最幸福的“历史”味道了。

    此刻,站在这空寂的灶前,那气味,那温度,竟隔着几十年的光阴,穿透肺腑而来。历史何曾走远?它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蛰伏在我们的感官深处,只待一个熟悉的场景,便轰然醒来。

    退到院中,再抬头看那山。村庄是贴在山壁上的,一层一层,错错落落。山是沉静的,以一种亘古的耐心包裹着这小小的人间。山风拂过石壁,拂过树梢,发出一种低沉的、永恒的呜咽。这风声,千百年来,可曾变过?它听过石匠凿石的叮当,听过村妇唤儿的悠长,听过节庆时的鞭炮,也听过离人夜归的叩门。它把所有的声音都吸纳进去,沉淀成如今这般的静默,这静默,便是历史最宏大的叙事。

    正午时分,闻着诱人的香气,我们品着独具特色的南瓜包子,吃着松软的黄糕和山里特有的刀削面,那真是神仙美味。午饭过后,我们登临村子南面的观景台,整个村子尽收眼底,石屋参差,错落、高低有别不愧为太行山里的“布达拉宫”。参观完后,我们徒步缓缓下山,坐车驶上高速公路,窗外是飞速倒退的、整齐划一的风景。方才那一切,那石屋,那木窗,那石碾与柳篮,那空寂的灶台,都迅速地被抛在了身后,模糊成一个淡青色的、宁静的梦。

    然而我知道,历史并未被真正地“抛下”。它就在那山坳里,以石头的坚韧、木纹的缄默、以及一件件老物件无言的姿态,固执地存在着。永存在我以及无数如我一般的人的血脉与记忆里,以一声叹息、一丝气味、一种触觉的方式,生生不息地流淌在我们的血脉里。

    我们只是从历史的深处,走到它的表面罢了,而那根思线,从未断过。

              2025年12月3日星期三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社区内容提示】社区部分内容疑似由AI辅助生成,浏览时请结合常识与多方信息审慎甄别。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相关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云淡天高 风飒光柔 芦絮飞扬 谷稻飘香 美丽的日子里,警报响起!! 警报声中,打开历史课本,翻至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
    众山成峰阅读 3,593评论 1 3
  • 第十四章:山雨欲来 1949年8月的清晨,罗局镇老槐树下的露水还没干透,空气里混着泥土与草木的腥气。老槐树的断枝上...
    A金文丰阅读 921评论 0 5
  • 第十三章:决胜之战 1949年7月的清晨,罗局镇东头的断墙还带着夜露的湿寒。砖缝里卡着半只军鞋,鞋帮上绣的“36”...
    A金文丰阅读 514评论 0 0
  • 第十三章:决胜之战 1949年7月的清晨,罗局镇东头的断墙还带着夜露的湿寒。砖缝里卡着半只军鞋,鞋帮上绣的“36”...
    A金文丰阅读 952评论 0 1
  • 去年年底跟着蓑依老师一起每周共读一本书,当时看到老师发的书单时,简直两眼发黑,满满当当,几乎全是历史类的书籍。 从...
    是灵子呀阅读 1,288评论 0 0

友情链接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