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醒了。

他撑着头挣扎地爬起来，使劲睁大了眼睛，可是瞳孔感觉不到丝毫光线。“我是瞎了吗？！”何明不敢相信，却突然意识到了另一个可怕的事情：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到自己的呼吸在这里听起来都如同飓风过境一般，何明甚至能听到肠胃在蠕动消化的声音。他四下摸索，意识到自己处于一个特殊的房间，不只是墙壁，甚至连地板都是一种特殊的材料制成的。

“博士，任何人都不能在这样完全隔音且黑暗的环境里呆上一个小时的，他会疯掉的。”

“他偏离了计划，这是对他的惩罚。再过十分钟，带他出来。”

1

何明是一个明星。

没错，就是那种红的发紫的超级大明星。他五岁就被星探发掘，出演了几部著名导演的影片。荧幕上的他活泼可爱，出演的几部电影票房也水涨船高；银幕下，他温柔体贴，长着一张清秀帅气的脸蛋，引得无数粉丝尖叫。5岁到20岁，他的星途一帆风顺，顺得有些过头了。

“我没有吸毒！”这是何明21岁时被警察从酒店里押出来时对着摄像机说的唯一一句话。他头发蓬乱，眼窝深陷，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来：他不太对劲。

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新闻：《当红明星酒店吸毒被捕！》、《何明酒店吸毒，自称只是熬夜》、《艺人吸毒，或将被永久封杀！》

微博舆论自然也紧跟潮流，各大媒体大V纷纷发声，严厉谴责鄙视何明的吸毒行为，曾经与他合作过的导演、公司也纷纷发文与何明撇清关系，何明的经纪公司也发出解约声明。何明的微博下，谩骂与诅咒充斥着所有的评论区。

这是一场流量的狂欢。

“我是被人陷害的！”最后一次新闻发布会上，何明不断地为自己辩解。可是证据确凿，他所在的房间里确实发现了冰毒，本人的尿检也显示为阳性。所有的辩解都无济于事，等待他的只有最终法律残酷的审判。

2

“这里是戒毒中心，刚刚那个房间就是为你这种极度狂躁的吸毒者准备的，不想再进去的话，就老实点！”穿着白大褂的小护士手里拿着针筒，那是刚注射完毕的镇静剂。

何明被从那个特殊的房间里拖出来的时候，经历了人生中最难熬的十分钟，所有的声响仿佛被无限的放大了，即使是微弱的光也能让他睁不开眼。于是他抓狂了，捂上耳朵闭上眼睛，不让任何人靠近。

事实上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就不让任何人接近，只是不断地强调：自己是被人陷害的。所有靠近他的人不是被抓伤，就是被咬伤了，如果能把他送去精神病院，这里的工作人员一定会举双手双脚赞成。

可惜他是因为吸毒进来的，不是精神病。

深夜十二点，一个身着西装中年男人推开了何明病房的门。

“你是谁！”何明一个激灵，立刻坐了起来。自从他被关在这里，就没人来看望过他，即使是自己的父母。

“放轻松，我是来帮你的，他们都叫我博士。”这个自称“博士”的男人坐在了何明的病床前，左手顺势拿起了一个苹果，从西装里掏出了一把小刀，自顾自地削了起来，“我知道你是被陷害的，所以我来帮你，但你也要帮我。”

“太好了，太好了……”何明兴奋地喃喃自语，“终于有人愿意相信我了！只要能让我离开这里，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真的！”

“博士”站了起来，自然地收起了手中的小刀，把削好的苹果递到了何明的手里，慢慢地走到了窗前。何明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日历，今天是中秋节。他不禁鼻子一酸，万家团圆的日子里，只有这个陌生的男人来看他，并递给他一个削好的苹果。

清冷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打在“博士”的身上，凸显了几分神秘的感觉。

“何明，你听说过热点制造局吗？”

3

“热点制造局？！”何明一脸茫然，“这世界上还会有这种机构存在吗？热点还需要专门的机构制造吗？”

“你有没有觉得，20年的人生简直是一帆风顺，没有任何阻碍？”博士转过身，眼睛直勾勾得盯着何明。何明只觉得后脊梁有一股寒气涌了上来，接着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是…是的，我也这么觉得。”何明避开了“博士”的眼睛，“我五岁开始演戏，演的每一部电影票房都很好，而且……”

“够了！”博士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就像雄狮在示威，“我了解你的人生，所以不用你再复述一遍！我的时间不多！”

“你看过《楚门的世界》吗？你的一生，其实都是被安排好的！”

“这…这怎么可能？！”何明不敢相信，这如果是事实，那足以摧毁他的三观。

“因为我就是他们的一员！”博士撩开了西装的上衣，胸口处别着一枚木质的徽章：一个星星，被火焰包围，底下写了一行字：

热点制造局

“这个社会跟你看见的完全不一样。”博士扣好了扣子，“这是那个时代留下的灾难，我们的科学高度发达，我们的能源如今源源不断，可是我们的精神，实在是太匮乏了！”

“那个时代？”

“互联网时代。正如你所看见的，所有的一切都在网络世界里呈现，纸媒早就消亡了。大部分民众只能不断地追求一个又一个的热点，一旦热点中断，社会就会失序，后果是无法想象的。”

“所以我们组建了热点制造局，而你，就是热点之一。”博士拍了拍何明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何明抱着头，不敢相信博士所说的一切，他活了20年，到头来这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他只是一个傀儡，一个工具，一个……热点！

“民众是健忘的。”博士叹了一口气，“我们上一个热点是明星出轨，上上一个是幼儿园里的孩子，还有…还有最近的疫苗，哎。可是坚持不了多久，我们只能拼命地制造，寻找。局长觉得你会像其他明星一样，人们的审美是会疲劳的，你长大了，红不了多久了……所以，他想压榨光你剩余的所有价值，他安排了警察，并在你的饮料里投放了过量的镇静药物，给你注射了冰毒，提前告知了媒体！所有一切都安排好了！这样至少能够维持较长的时间，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制造新的流量明星！”

“我不是工具！我也是个人！你们这群混蛋！”何明愤怒了，他站了起来，但很快被“博士”摁了下去。何明也瞬间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自己一旦惊动其他人，博士就会暴露，那他就永无翻身之日了。

“对！我理解你！所以我来帮你！”博士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你帮我杀了局长，我就可以给你一个新的身份！而热点制造局也会以我的方式运行，这是一个全新的方式，我们会尽量减少所造成的伤害，至少不要再出现像你一样的受害者了！”

“真的吗？”何明有些动摇，让他杀人？他可是从没进过厨房做饭的人，连鸡都杀不了，现在居然让他去杀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局长过几天就会来到这家戒毒中心，检验他的成果——也就是你，并且进一步安排对你的工作，不断地曝光，造谣你的近况，到时候，没人能帮得了你了。”博士神情严肃，何明意识到自己真的无路可退了。

“我该怎么做？”

4

三天后。

凌晨两点十分。

何明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这是他第一次，以一个自由人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他的戒毒进展很顺利…嗯，对的，我建议让他继续留在戒毒中心，进行义务劳动。”

“给他一件工作服吧，还有进出戒毒中心的身份卡。”

“我向您保证，他没有任何问题了，您可以向媒体那边透露一些情况，有助于维持热度，局长先生。”

两天前，“博士”向局长通报了何明的最新情况，在疏通关系这方面，“博士”很有一手。何明得到了一套义工的工作服，和一张身份卡，这让他可以在戒毒中心里自由行动。

黑卡，戒毒中心的最高权限，可以进出中心的任何一道门。

“我把自己的卡交给你，这是出于我对你的信任。”博士从衬衣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张黑色的卡片，递到了何明的手中，“局长明天就到，他会在这里观察你的行动，你的工作。”

“我会被监控吗？那我该怎么下手？”

“别担心，局长有严重的精神衰弱，每天晚上都需要服用安眠药才能入睡。后天我会推迟给他送药的时间，直到凌晨，我会让你把药送上去。”博士将何明拉到走廊的尽头，“记住这段路，这个花瓶，这里是监控摄像头的死角，你的身体会正好挡住这个花瓶，我会在花瓶下藏着微量的氯化钾，你只需要和安眠药一起倒进杯子里，然后离开。”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完成后，我会为你安排新的身份，但是你只能以普通人的身份继续生活，失去从前的一切光环，财富，人脉。”

何明欣喜若狂，相比于失去自由，这些东西简直一文不值。他第一次如此向往普通人的生活，无拘无束，不用每天生活在聚光灯下。

“我同意！”

监控摄像头闪着红灯，这表明着监控正在运行。

何明尽量控制着面部表情，走廊上只有他一个人，即使是布鞋，何明走路的声音依然在走廊上回响。

“啪嗒，啪嗒”一步又一步，何明感觉自己心跳加速，嘴唇开始发干。

“药房”两个字闪烁着绿灯，何明推开门，从药柜上取下已经准备好的安眠药。

“谁在那？”

何明全身发毛，惊出一身冷汗，猛地转身，和进来的人撞在了一起。

“啊！”二人同时坐在了地上，“何明，大晚上你在药房做什么？！”

“博…博士，让我給局长送安眠药，我这不过来取嘛。”何明定睛一看，原来是上次为他打镇静剂小护士，立刻冷静了下来。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哪个病人进来偷止咳水呢，这些瘾君子，毒瘾一上来，什么都往嘴里灌！”护士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你快去吧。”

何明走到了走廊尽头，将装药的托盘放在饮水机上，取了一个杯子，在这一刻，开始在饮水机旁的花瓶下不断的摸索。

一颗胶囊。

“真隐蔽啊。”何明心里暗暗感叹，胶囊投入热水中很快就融化了，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

走进电梯，何明四下张望，目光在摄像头上停了下来。

他感觉到了，有人一直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局长，我给您送安眠药来了。”何明敲了敲门。

“进来吧，门没锁。”

何明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墙，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显示设备。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头躺在靠椅上，苍老的面庞被显示器的荧光照地惨白，眼睛死死地盯着何明，如猎鹰看到猎物一般。

“博士派你来杀我？”

5

何明这下彻底乱了阵脚。

他不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药盘上的水杯左右摇晃，摇摇欲坠。明明说好的放下水杯就可以离开，怎么这老头一上来就揭穿了自己的目的？

“博士，我最得意的下属，我比谁都了解他。”局长控制着座椅向后退，离开了办公桌，何明这才发现这不是一把简单的靠椅，而是经过改装的轮椅，“他和我一样，有野心，有魄力，不可能永远满足于现在的位置。”

何明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把水杯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机械地转身，想要离开。

可是他定住了。

他惊讶的发现，门口附近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定睛一看：是博士！

“博士，您怎么在这？！”何明有些不知所措了，明明是一个暗杀任务，结果却演变成了两军对峙吗？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博士的手里似乎在把玩着什么，局长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

最后，一个苍老的声音打破了僵局：“何明，你就这么相信你眼前所谓的‘博士’吗？”

“你在说什么？所谓的？”

“既然他告诉你，你的人生都是被安排好的，那凭什么，你的‘博士’，不是安排的一部分呢？或许他就是被安排在你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告知你要做什么，这样你就能继续按照剧本的要求来走了。换句话说，你可能偏离了计划，而他，是来让你重回正轨的。”

何明有些懵了。这老头说得确实有些道理，过去的几天里，他确实无条件的相信眼前的这位“博士”，而从来没有多问一句为什么。就像一个濒死之人，在最绝望的时刻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才不会管这根稻草到底会不会断掉呢。

可是当下何明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必须做出选择。这一生中，他也面临过许多次选择，可无论怎么选，事情都会往他期待的方向发展。就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操控着一样。

“我受够这被安排的人生了！”何明咆哮着暴起，一把夺过了“博士”手里把玩的东西——为他削过苹果的小刀，博士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的看着何明将小刀插入了局长的胸口。

巨大的力量将局长连同轮椅一起推开，硬生生地撞在了办公桌上，水杯掉落在地上。

“博士，究竟是我选择了你，还是你选择了我？”局长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因失血过多导致的体力不支已经开始表现出来，“还是，我们…都…是被……”

在他说出上一句话的时候，何明的刀已经插在了“博士”的脖子上，博士睁大了眼睛，鲜血瞬间充满了他的喉管，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何明把小刀放进了博士的手里，摘下塑胶手套，走进了卫生间，嘴里轻哼着一首歌。

《A New Life》。

《楚门的世界》配乐，他最喜欢的一首歌。

“事情解决了，准备让记者和警察进来吧。”小护士在前台放下了电话，穿着义工工作服的男人站在了前台，将一张黑卡摆在了桌面上。

“拿回去销毁了，我们不再需要它了，走吧。”

门开了，警察开道，记者们手持着各式各样的记录设备涌了进来。

小护士连忙将黑卡收了起来，匆忙地整理了一下桌面，跟着何明步入了人群之中。

“是，局长。”

6

“最新新闻！最新新闻！戒毒中心发生重大杀人案，凶手已自杀！”

“戒毒中心杀人案最新进展：凶手与被害者居然是师徒关系！”

“受害者恐与凶手妻女有染，疑似仇杀？！”

又是铺天盖地的新闻，又是一场流量的狂欢。

“这些媒体，真是什么都敢写！”小护士，或者说是女秘书，将咖啡放在了何明的桌子上。“谁在乎呢？人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看到的东西。上上上次是明星出轨，上上次是幼儿园，上次是明星吸毒，这次…是仇杀？”

何明望向窗外，夕阳洒在了他背后巨大的徽章上，星星与火焰，闪烁着亮眼的红色。

“下一次，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