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指算来,父亲因家庭变故离开我已经整整廿五个年头了,今天是感恩节,我不由又想起了我的那长眠故土的老父亲。我清晰地记得父亲走的那天是一九八九年正月十七, 他享年六十岁,而我尚在读高二,十七岁的青春年少。
感恩父亲,不仅仅是父母给了我最宝贵的生命,我的胸膛里有一颗父亲赋予的红心,而是我周身的血管里日夜流淌着父辈正直善良的血液。父亲的生命在我身上延续,我秉承了父亲的忠厚热诚与坚韧执着,人至中年,成了家立了业,子女也茁壮成长为了高中生,可以说,家庭事业双丰收。与同龄人相比,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扪心自问,我对得起列祖列宗。回想自己拥有的一切,我更加缅怀父亲,因为是他教我学会了承受了生活之重,学会了怎样老老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做事,坦坦荡荡、从从容容面对身边这个纷繁的世界。
小时候,我记得家里的日子过得比较清苦。南方的农作物主要就是田里的两季水稻,外加地里的红薯(地瓜)和马铃薯(土豆),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父亲起早贪黑的劳作换来了我们当时普遍多子女家庭的口粮。哥哥姐姐知道父母辛苦支撑起这个风雨飘摇的大家不容易,农活家务都抢着干,我因为最小,懂事晚,基本上在相对哥姐来说是“养尊处优”的环境中慢慢无忧无虑地长大。
那是我上初中那会的农忙季节,暑假了,我突发奇想去饮食公司的三娘家借来了一个木质的卖冰棒的箱子,准备参与到村子里卖雪榚的队伍当中,目的是自食其力挣学费,减轻爸爸妈妈的负担。要知道,两个姐姐此前因我和哥的出路而相继辍学在家了。她们不大的年纪,不是不想去学校,瘦弱的身子骨让人明显感觉到有些营养不良。她们分工明确,一个打猪草喂猪,每年那两头出栏的肥猪就是我们的开销;一个去地里干农活,也缓解一下父亲的压力。此时的父亲是仁慈的,不忍心让闺女过早受罪补贴家用,可现实真的很无奈。当我先斩后奏借来顶部开口留有活动小窗取雪糕的箱子,提出让爸爸出点本钱,也就十块零钱吧,用于一部分进货,一部分交易时找零。那时五分钱一支的雪白的冰糕,好像是白砂糖的味道,也有一毛钱一支的,体积大点,牛奶味的,很能馋坏小孩的。每当孩子们一哭一闹,大人们就会心软,自己省吃俭用,再苦也不能苦孩子,于是掏钱买了冰棍哄孩子。挖空心思赚孩子的钱,这也是生意人的精明之处。没想到我一开口,一向勤俭的父亲这次很大方,马上吩咐一旁的母亲给我十元钱,还满脸慈祥地夸我开始懂得体谅大人了。这时的母亲有些不情愿地从对襟的衣服口袋里掏出来一个手帕卷成的钱包,一层又一层地打开,里面花花绿绿的五块两块五毛一毛的居多。她迟疑地拿出一张紫红纸帀“大团结”,要知道,十块钱就是八十年代最大面值的钱了,我郑重其事地双手接过母亲递来的带着体温的票子,紧紧地捏在手心,生怕它长上翅膀飞了似的。妈妈在我耳边嘱咐了很多话,对我十万个不放心,爸爸却恰恰相反,朝母亲使眼色别唠叨了,充满期待地看着我,没有一丝爱怜的味道,只是用他宽厚有力的布满老茧的大手拍了拍我皮包骨头的肩膀说:“好好卖雪糕,发大财啊!路上别叫狗咬到你了”。我连连点头,坚定地“嗯”了一声后,像出笼的小鸟飞也似的去找大我两岁的文伢子一块批发雪糕去了。
我自讨苦吃自告奋勇地走上买卖雪糕之路,刚开始觉得很新鲜,背着空冰棒箱步行二十里去冷饮厂排队进货,再走家串户一支一支将几十支雪糕求爷爷告奶奶地卖出去,赚取一支几分的差价。万事开头难。当我感觉到肩上的宽绳勒得我疼痛不已,才知冰棒滞销让箱子也越来越沉了,干脆找个荫凉放下歇会再走。肩膀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不但红肿,深深的勒痕也消除不了。心想,老爸真狠心,大有坐看中国版的钢铁是如何炼成的,还是老妈心疼儿子,临行说了不少贴心窝子的话。酷暑难耐,我即使口干舌燥直冒青烟,也真的做到了没舍得吃一支花了本钱的雪糕,就是余下几支冰棍化成了冰水,我也要带回家给爸爸妈妈喝,想让为我们兄弟姊妹日夜操劳的他们尝一尝他儿子挣来的雪糕甜甜的味道。我要感恩,学生阶段却无以为报,只有通过这个微不足道的行动尽点孝心,了却小小心愿。
父亲生前历来是个出了名的热心肠,不管是左邻右舍,还是十里八乡的农民兄弟有事找他帮忙,他屁颠屁颠跑得比谁都快,母亲戏言我爸助人为乐,做好事比自己家的事还上心。他在饭桌上或田间地头总是宣扬他自己朴实的价值观: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人不能只为自己而活,吃亏是福,白天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凡事不能斤斤计较,君子坦荡荡,睡觉才踏实。年幼无知时自己觉得父亲的这些话不可信,步入社会碰了几次壁才知道父亲的话几乎都是金玉良言。
父亲在我即将成年的时候与世长辞,没有给子孙后代留下多少物质的财富,甚至可以用“家徒四壁”了形容当时的家境,可是,母亲和我们没有消沉,而是凭借父亲生前的教诲,以及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勇敢地面对生活的挑战,我们没有辜负父亲的遗愿,各自从悲伤的废墟中顽强地站了起来,风雨中,一路走来,开创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我的父亲的性格也有时代的烙印,他和母亲一样,相信人死后灵魂的存在,毕恭毕敬地祭祀先祖,祈求列祖列宗在阴间庇佑子孙后代免灾多福,平安幸福万万年。过去,我有些不理解,现在想来,部分朴素民俗,它不等同于封建迷信,父亲等前辈遵循它,用以指导人生,做到言行不逾矩,也不无道理。信奉神灵不可取,可感念先祖,尊重生命起源,感恩长辈,注重亲情,善待一切。饮水思源,树高千尺不忘根,人活一世不忘本。这些基本原则,真的应该弘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