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12日 晴
作为一个在临床实习过的医学生,应该说是见惯了生老病死的,“生”在儿科见到了顺产和剖宫产,“老”在老年病房看到了离退休老干部,还有所有科室里病历诊断一大堆的老年人,“死”我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在感染消化科,一位藏族的中年男性肝硬化,死于肝性脑病,另一次就是在脑外科,一位多次开颅减压,最终不治死亡的警察。
在医院的病房里,常常会有两种错觉,一种是觉得人的生命真是脆弱,天下居然有这么多病,病因居然如此地复杂,一种是觉得人的生命真是顽强,这么重的病,这么重的伤,最后都能活过来真的了不起。
以前听过一个比喻,我们都在排队走向死亡,医生不过是碰巧成功地把你的次序往后调了一下而已。《奇异博士》里面,Strange博士见到古一法师不敬,古一问他你是医生,你觉得是你让病人恢复正常的么?Strange博士回答,不,是他们自己身体恢复的。所以,医生治好了病人,这其中并非所有的事情都是医生主导,他们也是尊重生命,尊重自然规律顺势而为而已。
我一直都感激临床医学交给我的这种认识,这些经历让我从心底里有一种对生命的敬畏。
那天,像往常一样,一个队里的人跑过来告诉我,带着车要去送病号了。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赶紧往外面的车场跑过去,要带的车刚刚开出来,只见一辆灰色的车也刚到。车后门打开了,两边下来了两个人赶紧把车上的一个人抬了下来,我是第一个看见他的人。
车后面的地板有一滩血迹,我赶紧问,到底是怎么伤的?多久之前?抬人的两个人一个托着那个人的腿,一个抱着那个人的上半身,双手从他的腋下抱过来,我看了一眼伤员,昏迷不醒,四肢没有皮外伤,枕部有些不和谐的凸起,眉心的上面有一个直径不到一毫米的擦伤的痕迹,不,里面居然还泳着血,我还来不及细看,这人已经被抬上了车。
那时候,一个抬着上半身的人跟我说,他是不小心摔倒了石头上,摔伤的,然后迅速地把伤员送上了车。司机打开氧气瓶,说面罩落在帐篷里了,我赶紧有又回去取,拿回面罩的时候,车已经飞奔出去了,我心里想,确实争分夺秒,这伤很重。
因为没赶上车,自己对伤员的好奇和疑虑久久没有散,回来的时候听着大家议论,我想着,希望他没事吧。车上能做的也就是吸氧,建立静脉通道了。
我又再次想起在脑外科实习的事情,那天,那个中枪的警察经过多次手术,在康复科住院期间又再次出现硬膜外血肿,出血量很大,做了急诊手术,随后就被推进了脑外的ICU,他突然间就不行了,心电监护上出现了室颤,医生和家属也交代了病危,病人肚子胀的厉害,我跑过来,看着插满管子的昏迷不醒的病人,心里是非常难过的,为什么要受这样的折磨。又过了一会,我用听诊器在心前区听了一下,上级医生问我,还有声音么,我赶紧闭上眼睛,集中了我全部的注意力,我很肯定地回答:没有了。记录死亡时间,8时23分。
不一会儿,过来了两个人运过来一个床,确切地说,是一辆推车,把这具尸体运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瞬间,成了一具尸体。那一刻,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一扇上帝的门打开,这个人走了进去,我们所有人,其实只是看着他离去,我们试图挽留,然而无能无力。
后来,又过了不久,听说,送去的人抢救了好几天,最后也没能救过来。那一晚,我又做了一个真实的梦,那个梦让我再次感叹,生命的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