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 十年来,人世间的纷争,已渐渐忘却,世上的功禄贪欲亦如过眼烟运,杳然不知其归。在这春意益浓,鹅黄铺道的阡陌旁,我在寻找消失在岁月风尘中的草棚。
当年插队时,队长憨厚地笑着问我:“愿不愿去野地里看青。”我很胆怯,传说中的恶魔立即在我脑中闪现,便摇了摇头。队长接着说:“看青虽不干体力活,但寂寞的很,每天可多加二个工分。”在高工分的诱惑下,我斗着胆同意了。第二天,队长带着几位庄稼汉拉着两架车麦秸,为我在离村很远的地方营造了内空不过六平方米的“人”字形草棚。仔细观赏,草棚犹如立在旷野里的一块黄色积木。起初,孤身居此,常常夜不能寐,仰望一勾弯月,吟完“低头思故乡”的绝句,早已泪盈眼眶。日久天长,感到这与世隔绝的天地里,倒也另有一番情趣。没有喧闹,没有争斗,可以静心地去想去做乐意做的事。
草棚的日月是美丽的。每当夜幕垂下,走出草棚,四周便散发出惟独夜间才能闻到的浓浓野花香味;苍穹中闪烁的星星,如深邃的眼睛;抑扬顿挫的虫鸣,更增添了夜晚的神秘。清晨眺望东方,旭日冉冉。露珠在草丛中滚动,红喙黄羽的小鸟扑愣愣轻展亮翅,款款落入野花丛中。脚下各色野花簇拥成团,芊芊葳崴一直伸到远方。
知青生活是艰难的。男女生在校是互不讲话,共同走到农村大有同命相怜的味道,便也亲如兄妹了。又有谁能想到把我们推到乡下,还会有把“出类拔萃”者推荐进工厂的那一天呢?最寒心的还是使我们知青队伍继而出现的拉关系、摆表现、相互攻击的窝里斗局面。能早些招工回城是件令人动心的事情,我渴望已久,但一看到大队书记唉声叹气,受人施惠太多而“一个闺女许配两个婆家”最后戳底的窘态,于是也不想再主动表示出回城或招工的心迹了,人的命运是难以预卜的,但我相信,忠诚于自己的事业,固守善良正直,不论走到什么地方都会生活得心安理得。
于是,我远离同伙,清静快慰,在晨曦中散步,在草棚里读线装的《桃花源记》,梦中与武陵太守荡起小舟,共寻通向田园生活的幽幽路径。
我真诚地想过,一些终日受名利困扰,得不到半点清静,有的甚至终身抻面,极难解脱的人,如果能在这草棚里生活一年半载,会顿觉大彻大悟,把人世间的荣辱得失带来的满腔忧烦,一身俗气荡涤干净,让心灵进入一个静慧善美的境界。
尽管每年的都是奔波,没有太多时间让我回味过去,可我心中永远记着那座阳光下的黄色草棚。
发表:文集《散文.心河》1993年
阜阳县下放猪场知青聚会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