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唯一神教众教士正要将潘原等人围住,教堂门外却传来一声“且慢”。教堂里的人一时都愣了神,一个青袍细眼的狐狸道人一步步踱进门里来,不是神算子潘海却是谁?
人群沉默了半晌,潘原身前那只老母鸡却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尖叫道:“这不是前些日子给我们算命的狐狸神仙吗?”原来教堂里的信众有不少那日都找潘海算过命,于是看见潘海都惊呼起来。
灰圣人又急又气,叫道:“他哪是什么神仙?这世上唯一的真神便是……”
“没错,正是在下。”潘海昂首朗声说道。
灰圣人眼里似要喷出火来,怒道:“你竟敢,你竟敢妄称为神?”
潘海横眉冷笑道:“若是伪神,又何来僭越之说?不过是玩玩捉鬼的把戏,又如何敢妄称神力?”
民众听得真假难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见灰圣人背后闪出白日鼠来,拿过桌上净瓶,高声喝道:“那夜众人亲眼看见神使擎此瓶捉得鬼魂,怎做得假!”
潘海闻言哈哈大笑,从身上解下包裹,掏出一条红布、一件白衣掷于地下。
白日鼠惊道:“你怎……”
潘海剑眉倒竖,指着白日鼠骂道:“穿白衣、衔红布,夜里跑出来扮作鬼魂残害百姓的,便是这个天杀的贼耗子!”
灰圣人气得暗中在白日鼠腿上一拧,白日鼠疼得歪眉斜眼却不敢作声。灰圣人按捺住心中怒火,佯笑道:“谁家还没个内衣、布头。可我捉得鬼魂装入瓶中,却是知县大人亲眼所见。不然,连知县大人的话也是假的了?”
“哼,相鼠有齿,人而无耻。不过一点微小的障眼法罢了,也敢来班门弄斧。和尚,快去门外把木板搬进来。”潘海正气凛然道。
花宝闻言一愣,转身从门外搬进来一块桌面大小的方形薄木板,木板上满满地贴着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土黄色的事物,细看来竟是坟包的表面。
灰圣人看见此物心中先怯了三分,慌道:“这贼道妖言惑众,众位教中兄弟还不速速将他拿下。”众灰衣教士正迟疑未进,不料那只老母鸡却叫道:“何不先等狐狸道长把话说完?”民众闻言皆连声称是。
潘海见众教士一时未敢上前,暗舒了一口气,先打四方抱个拳,便道:“多谢诸位乡亲好意。且说那夜这灰圣人领着知县并众官差前去捉鬼,看似是将鬼魂吸入瓶中,其实不过是将那腌臜白鼠藏在了这木板后面。诸位可过来看个仔细。”木板后有个支架,潘海将木板立住,然后叫花宝伏在地上与木板平行,一点点退入木板后面。
众人看了若有所悟,有人却问道:“知县眼睛又不瞎,怎么看不出鬼魂是躲进木板后了呢?”
潘海道:“知县是不瞎,可是天黑啊,又隔得远。只要摆在坟堆面前,这画与坟堆便都溶在一片夜色中,看起来可就跟真的一样了。那白耗子正是一步步退入了木板与坟堆之间的空隙处,可在远处人看来却像是凭空被净瓶吸入其中一般。而那黑耗子举着十字架装作将鬼魂步步逼退时,正是想慢慢拉开距离,好教众人看不真切。诸位若是不信,今晚便可跟我拿此画去岗上一试,若有半点不实,贫道愿将人头奉上!”
众人虽未亲眼目睹,心中已自明白了七八分。潘海忽地叫道:“诸位快看,那伙贼人就要逃了!” 众人回头一看,果然那黑白二鼠慌忙正从后门逃走。不料刚走出门口,黑白二鼠便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原来就在潘海滔滔不绝之时,潘原早与如月埋伏在后门外,此时正好将二贼绊倒。
白鼠哇呀呀爬起来正要发作,不防潘原迎面怒喝道:“你们跑得了一时,可跑得过一世!” 那白鼠听得双膝发软,脑中思量片刻,立马跪在地上连叫饶命。
说时迟那时快,一旁的黑鼠眼中却蓦地闪过一道凶光,只见他右手从袍中掏出一把短刀来,起身左手拉过如月,便将短刀横在如月颈上,恶狠狠道:“若是想留住此女性命,便休要过来!”
潘原见了勃然变色,却也一时发作不得。教堂里的灰衣教士正在民众的追击下四处逃逸,潘原及花宝等人也不去管,叫人看住白日鼠后便跟着灰圣人从后门来到了教堂外街道上。灰圣人见状怪叫道:“你们要是敢再上前一步,休怪俺刀剑无眼!”
潘原等人并街上行人见了只得远远堆圆站住。灰圣人拽着如月缓缓后退,心中急切要逃,见与潘原等人离得有百来步远了,撇下如月撒腿就往人丛中跑。潘原与花宝上前扶住如月,潘原急道:“你身上可有损伤?”如月摇头道:“且先捉住贼人。”于是三人又转身追踪灰圣人而去。
灰圣人终究生得矮小,腿短走不快,几下便要被众人撵到。眼见后面追得紧,灰圣人正焦急万分,猛然间看见街边墙角有个耗子洞,于是扭身一变现出兽形;只见从灰袍里钻出一只三寸长黢黑家鼠,向那洞口箭也似的飞奔而去。这厢小旋风潘原见机甚快,连忙往空中纵身一跃,堪堪在半空中现出兽形,正是一只赤红皮毛小狐狸,四肢落地借力一点,又向那灰圣人扑将过来。
眼见灰圣人离洞口不过半寸之遥,尖尖的红鼻子已要触到洞沿,这边潘原已后发先至,从半空里撺将下来,先将左肢塞住洞口,嘴上一口叼住灰圣人耳朵;那灰圣人心知已是到了非生则死的隘口,豁出命来抓住潘原左肢,伸出利牙便咬。潘海吃痛左肢一摆,嘴上却反咬得更紧;灰圣人不顾疼痛拿两只爪子死命攀住洞沿,两方都使出浑身的力气。只听得灰圣人口中猛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凄号,潘原便向后倒在地上,那灰圣人扭头溜进洞口就不见了,只剩潘原口中衔着一只血淋淋的耗子耳朵。
众人赶到潘原身边时,潘原已是气喘吁吁瘫在地上。如月在地上捡起潘原衣物,又用衣物将潘原裹住抱在怀里。花宝见已溜走了灰圣人,气得将哨棒往墙上一砸,发出震天价的一声巨响。
这妖族虽有三形变化,但每次变化都要耗费妖力,若非妖力深厚则一时无法再变。如月抱着还在兽形的潘原,与花宝回到教堂里来,只见那白日鼠与几个逃脱不及的教士已被潘海及民众揍了个七荤八素,绑住手脚在讲台上排成一列。
看见花宝回来,潘海便道:“你个呆和尚,险些误了大事。不是你打草惊蛇教我骑虎难下,只得站出来险中求胜与那黑耗子唇枪舌剑一番,那灰圣人怎会仓促间便要逃走?不是灰圣人仓促要走,如月姑娘又怎会迫不得已亲自堵在后门反被灰圣人挟持?你这一番鲁莽行径不仅乱了我等谋画,更是险些送了如月姑娘性命,你可知错?”
花宝听了垂头丧气,把哨棍撇在一边坐在地上,两只眼中似要汪出泪来,口中喃喃道:“俺再也不敢了。”如月见此忙过来安慰花宝道:“也怪小女太无防备,一时竟被贼人挟住。花熊哥哥不要气恼了,只是下次忍住不犯便是。”
潘海本还欲多嘴,见如月已开了口,便摆手道:“算了,也没人料到那贼耗子竟会暗藏凶器,你先起来吧。”
潘海又走到白日鼠面前冷笑道:“孙子,可还认得你爷爷我?”
白日鼠已被打得个鼻青脸肿,混头晕脑,只是口中不住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潘海往他脸上啐了一口,便道:“贫道才懒得跟你这不入流的泼皮闲话,快说,俺的钱财和马却被你这鸟人藏在哪儿了?”
白日鼠喘了口气,说道:“那灰圣人才花钱在县里买了间院子,还没来得及搬进去住,他弄来的钱财与马便都藏在那里。”
花宝抹了眼睛,这时也走过来问白日鼠道:“那些被你装鬼捉去的百姓也在那儿?”
白日鼠道:“非也。那时我只是听灰圣人吩咐装鬼唬人,却并不知他还是个什么教的神使。那些捉来的人都被我俩用药麻翻,拿布匹裹了,在蓬莱港私下卖与一个绰号活阎罗的大蠵龟,他则再用船把人运到别处去,兴许便是金国。”
潘海急道:“你捉了多少人,一个人卖多少钱?”
白日鼠道:“我前后共捉得近二十人,多是些老弱妇孺。老弱一两银子左右,妇孺则能卖到二、三两还多。”
潘海叹道:“哎,还没我回龙观里的马卖得贵。”又问道:“卖得的那些钱呢,钱呢?”
白日鼠道:“也在院子里。”潘海便细问了那院子在城中何处,钱财又藏在院中何处。
这时那只老母鸡凑过来向潘海谢道:“多谢狐狸道长相救,不然我还被这帮贼人蒙在鼓里。”
潘海道:“你却为何一时不慎,也信了这群妄人呢?”
那老母鸡叹道:“哎,这世间不太平啊,北方发大水,南方闹盗贼,税目越收越多,物价越涨越高,不找个神佛庇佑,百姓心里如何安宁?人老了,越想心里有个慰藉,不图自己享福,也要图个儿孙命好啊。”
潘海道:“婶婶心中苦闷贫道也省得,可为何却来信这西洋来的劳什子教?”
老母鸡一翻白眼,撇嘴回道:“不是俺糊涂,奈何杨道长忒没本事。”
潘海只得无语凝噎。
见已问了个七八分,潘海便叫过花宝、如月悄声道:“咱们先撤。”见二人不明所以,又道:“且跟我先走。”三人收拾了东西带着潘原偷偷溜出教堂,一路来到白日鼠供出的院子处。花宝一把扯断门锁,三人鱼贯进了院子,又悄悄把门掩上。潘海叫如月抱着潘原去个僻静处好让潘原变回妖形穿上衣物,又叫花宝去后院把神马给牵出来。
如月抱着潘原来到一间耳房内,把门闩了,将衣物铺在地上,把潘原放上去,摸了摸潘原毛茸茸的小脑袋,又捏了捏两只黑色的尖耳朵,说道:“你若是已能变化,就点点头。”谁料潘原不仅点了点头,还伸出舌头来舔了舔如月的手。如月急忙将手抽回来,转过身红着脸对背后潘原道:“你快变回来吧。”
潘原笑着原地跑了个圈,摇身一变,就变回了妖形。他几下将衣物穿好,拿手指在如月肩上轻轻一点,如月忙转过身来,却见潘原拱手向如月作揖道:“多谢如月姑娘周全。”
如月待要张口,眼中已涌出点点泪光来,忽然想起手上湿痕尚在,又红了脸转身向地上啐了一口,道:“谁认识你这个小淫贼。”潘原也不说话,轻轻地拉着如月的袖子就往门外走。
二人来到前堂,正看见潘海从一个箱子里把银两铜钱大把塞进自己包裹。潘原忙道:“叔叔怎的这就把财物吞了。”
潘海道:“什么私吞财物,本来这伙鸟人就抢了我的东西。再说,我们把贼人贩卖人口所得之钱财收入囊中也是理所应当,不靠我们去找人,难道还指望那位脓包的知县大人?这点银子正好充作我们行侠仗义的经费,难道不对?”
潘原道:“叔叔说得也有道理,可无凭无据拿人钱财似有不妥。”
潘海反问道:“你可知何为义钱?”
潘原道:“在芝罘港时潘龙哥哥给我说过。”
海又问:“你猜那一两银子到行义者手中时尚余几文?”
潘原摇头作不知。
潘海道:“五十文。”
潘原和如月听得大惊,潘海不耐烦道:“我们不先拿了,等官府寻到此处,怕只剩下一地鸡毛啰。”
潘原嗡嗡道:“叔叔你懂得可真多。”
潘海哼了一声,便道:“我是身经百战见的多了,天下乌鸦一般黑。”
潘原便道:“多少得给被骗了钱财的百姓留些。”
潘海道:“我理会得,这里有账本。我是道士,又不是盗贼。”
潘海把应得之财取了,剩下的又装回箱子锁好。这时花宝也从后院牵了神马过来,边走边叹道:“真是好一匹骏马!”
潘海见那神马过来,忙弃了包裹跑来抱住神马脖颈便亲,手中一边抚摸神马鬃毛,眼中一边淌出泪来。
花宝见状哈哈大笑,说道:“这骏马莫不是道士叔叔的亲浑家,怎见得这般亲切?”
潘海听了也不气恼,反道:“这便是金国王子坐骑,号为照夜玉狮子马,你可价值几何?”
花宝摇摇头。
潘海指着地上包裹道:“比那儿拢共都多。”
众人听了都暗自咋舌。潘原便道:“目下已近午时,事不宜迟,我们且去酒店等潘龙哥哥。”于是众人收拾一番,便又神不知鬼不觉从院子后门溜到街上,径自投酒店去了。
三人牵着马一行来到酒店,潘龙早已在此地候着了。众人捡张桌子坐了,叫朱富端来酒食便吃。朱富在一旁悄声道:“事情如何?”潘原道:“已把那个什么圣人给撵跑了。”朱富闻言惊叹不已,与众人闲聊几句,又自去忙活了。
潘龙听了今日事迹,便举杯向潘海贺道:“幸得叔叔仇怨已报。”潘海笑逐颜开,众人敬的酒都一一饮了。
潘原又问潘龙道:“海音寺的事那知州怎生吩咐?”
潘龙道:“我也不知,只听人说知州自会考虑。”
此时花宝却问潘原道:“潘原兄弟,你怎知那吊死鬼便是白日鼠白胜扮的?莫不是见白日鼠住处与乱坟岗离得近?”
如月却道:“容我猜猜。首先,想那灰圣人与吊死鬼必是一伙的。酒店里的伙计朱富说灰圣人长年在南方做事,那在蓬莱县必定缺乏根基。灰圣人成名后又整日与众教士一同布道,可见吊死鬼就在这帮灰衣教士之中。
朱富消息灵通,在灰圣人去县衙之前也并不知晓唯一神教的存在,可见那些灰衣教士大都是灰圣人扬名之后才入教的。朱富又说那白日鼠是灰圣人最得力的一个手下,那日去瓦栏找道士叔叔晦气时也是二人同往,又可见这白日鼠正是灰圣人心腹。更何况白日鼠住处靠近乱坟岗,熟悉那里地形,思来想去,那吊死鬼多半便是白日鼠假扮的。”众人听了皆点头称是。
花宝道:“俺还有一事不明,那黑耗子为何在捉鬼前不告诉白日鼠唯一神教的事呢?”
如月道:“你还记得杨道长那回去捉鬼么?若是那次有人胆壮上前就把吊死鬼捉了,又怎会生出这许多后事来?灰圣人也是兵行险着,因此故意不漏把柄与那白日鼠;若是白日鼠就此被捉,也说不出灰圣人底细来。想来灰圣人只是个才从南方回来的孤单耗子,县里又有谁人认得?反之要是白日鼠说出什么唯一神教来,那灰圣人在蓬莱县的传教大业也就成了那镜花水月了。”
花宝听了恍然大悟,又夸潘原道:“今日你只一喝便喝倒了恁般高大的白日鼠,煞是英雄了得,直似长坂桥上的张三爷一般,俺怎的也没想到。”
潘原鼻子里喷出口气,得意道:“还不是朱富说那白日鼠素来是个欺软怕硬的孬货。当时唯一神教已成土崩瓦解之势,在下不过顺势而为罢了。”众人听了都一发笑将起来。
潘原等人这厢喝得痛快,笑得开怀;吃喝毕了,众人便拜别朱富,投县里官驿而去。到了那官驿里,如月拿纸笔写了家信,付了加急的费用交与鸽子信使。潘龙对众人道:“我还有公务在身,今日也是托向知州报信的事由出来的,可惜不能与你们一道去桃花山了。况且我留在登州还可以打探活阎罗消息。”
众人便在官驿租了匹马,潘龙留了自己花押,因此省去押金。诸事已毕,潘龙便与众人拜别,自先回两水镇去了。
潘海早跟着金毛犬学了马术,如月也会骑马,只是潘原与花宝不会。于是如月与潘原骑了常马,潘海与花宝骑了宝马,四人一行加鞭便望青州去了。
(PS:抱歉,暂时弃坑了,因为之后一段时间会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