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寺里的和尚都慌了神,却见敲钟的那个虎和尚站出来,怒目吼道:“慌什么,都去后院拿兵器,再来前院集合。”众僧这才如梦方醒。花宝见状便上前与虎和尚攀谈,才知恰才鹈鹕塔头望见海上莫名来了十来艘快船,多半怕是一拨海贼,群僧这才恐慌。这虎和尚名叫胡万,绰号云里金刚,正是海音寺维那兼寺里的武艺师傅。
无印长老这时从方丈里走出来,一面让胡万带领众僧准备御敌,一面让黄鹿大开山门,预备安置上山避难的民众。港内的村民听得钟响,早打理家什,携家带子地朝山上赶了。
花宝和潘原也连忙赶去后院挑兵器,不料寺里兵器简陋,捡来捡去横竖只有些粗细木棍。花宝心急,就从后殿韦陀菩萨手里扯下金刚杵来,又从增长天王手里夺下木剑与潘原。潘龙自己带着长枪,只在地上寻趁手的石子放入锦袋。
拿了兵器,潘原便撺掇着花宝一起来到后院宝塔上,以知晓山下情形。二人来到宝塔顶层,见过鹈鹕塔头,便向山下望去。只见来的果然是一群海盗,港湾边的房屋已大半着了火,黑烟滚滚地往天上冒,还有贼人正在把村民的物品往快船上搬。潘原数了数,这伙贼人也不多,约有二十来个,便问鹈鹕道:“敢问塔头这寺里会武艺的和尚却有几人?”
“这附近本已有十年未曾闹过海盗,因此我寺内僧人并不看重武艺,棍棒耍得熟的顶多也就十来个。不久前倒是有人说海上来了拨贼人,但也没有贼人来过港内。”鹈鹕道。
“小子还有一事不明,为何同是钟响,众人却知前是溺水后是来贼?”
“这钟响早有约定。譬如先敲一下是为提醒,停一下再敲两下是指有人溺水,停一下再敲两下是指在东北海上,之后再重复二二敲法一次。总之,这次溺水救人的敲法便是一二二二二。至于来贼,敲法则是一四二四二,便是说东北海上来了一群贼人。如若只是报时,便是连敲三下,中间并无停顿。”
“这么说贼人和那个姑娘都是从东北海上来的?”
“哎,话说这芝罘港东北五十里有个葫芦岛,十来年前有个鼍龙大盗唤作铁背魔君庹雷的盘踞此地。传说这魔君身高十丈腰阔十围,皮如钢铁牙如刀锯,使得一对百来斤的熟铜四棱锏,真可谓是有万夫不当之勇。此人率领手下贼众在这片海上兴风作浪了好几年,不知有多少往来船只栽在他手里。后来这厮动静太大惊动了齐王,齐王便从山东一十八军州调集精锐军士,一举攻下葫芦岛来,却只可恨单单逃脱了那魔头。目今算来离魔头覆灭已是十年,莫非这次便是那魔头卷土重来?那溺水的姑娘恐怕便是在海上遭了劫,你们可告求住持,方便问那姑娘一问。”
潘原谢过鹈鹕塔头,闷闷不乐地同花宝去寻住持。花宝问潘原为何心中不乐,,潘原道:“兄弟有所不知,我幼时家里经商乘的船便被那魔头劫过,一船的货物都付了流水。因此我家里困顿了几年,后来才渐渐好转。想起这魔头,我心里便是又恨又怕。”
“你却怕啥?”
“你没听得塔头说么,那魔头如此厉害,我等怎是对手?”
“哼,休管他什么铁背铜皮,要是不幸被俺撞见,也要叫他身上添上十来个透明窟篓!”花宝恨恨道,拿金刚杵向空中凭空戳了几下。
潘原听罢默笑无语。
二人来大殿见了住持无印长老,长老便唤过黄鹿知客,询问那青兔姑娘状况。只见长老点点头,黄鹿便让个猕猴行者领着二人去后院禅房见那青兔姑娘。
二人随行者转过怪石,绕过花圃,来到一个青木环抱中的空地前,空地中有禅房一个,房前又摆着石桌石凳;那青兔姑娘已试干水迹,换了粗袍,正端坐在石桌前,不知在看着什么。潘原见了,想起老杜《佳人》诗句,口中吟起“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手上作势要拜,不料花宝早已大喇喇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潘原暗自苦笑,也趋步跟过去挨着花宝坐了。
潘原道:“姑娘身体可还舒服?”
青兔点点头。
潘原拜道:“那请方便说与在下前后事宜。”
青兔低眉转颜道:“奴家姓涂,小名如月,家在吴国江宁府居住,七巧节那日奴家偷与女伴上街玩耍,不幸奸人暗中算计,使奴家身陷囹圄,要从水路将奴家贩去金国境内。水上航行十来日间,小女日夜无不垂泪。幸得菩萨保佑,在这登州地界遇上海盗,奴家便趁乱跳入水中向这岸边游来。听说若无公子慧眼,奴家恐已葬身鱼腹,大恩惶恐难谢,小女日后定将回报。”
潘原连忙推辞,花宝却道:“还有俺呢。俺也不贪心,日后俺若是到了江南,你们那儿有什么好吃的记得给俺留上一桌便是。”
如月掩嘴笑道:“奴家也忘不了这位花熊哥哥。却不知两位哥哥尊讳,家在何处?”
花宝抢先道:“俺叫花宝,绰号花和尚,是蜀国峨眉山大报国寺来的僧人。这只小狐狸叫小旋风潘原,就是这登州两水镇人,奈何却是个没用的秀才。”
潘原扯了花宝一把,羞道:“小可姓潘名原,叫什么小旋风,休要提了。”
花宝道:“这有什么,还是捡要紧的说,姑娘你可知那海盗消息,恐怕一会儿他们便要打上寺里来了。”
如月道:“奴家当时困在船舱,身边被几个奸人围住,并不知那海盗虚实。后来听得上面刀剑作响,奸人去了几个,只留下只白头老枭。奴家趁他不备,便从舷窗跳了出去。”
潘原道:“船上可有人提及铁背魔君庹雷的名号?”
如月道:“奴家游在水里时,恍惚看见海盗船上打着个大黑旗,上书一个庹字。”
潘原顿时脸色惨白,道:“这便是了,十年后这魔头还是回来了。”
花宝一拍石桌,起身道:“这有什么可怕的,看俺出去会会他。”
这时又过来个猕猴行者,叫道:“花熊师兄,那伙贼人上山来了。”
花宝闻言,便和潘原起身要走,未料如月也要跟去。花宝道:“那姑娘只要小心躲在后面。”如月点头称是。
三人一行来到前院,虎和尚胡万已带领众人闩了寺门,静待贼人到来。等了片刻,只听得寺门外走来了一群人,顷刻便有个为首的尖叫道:“你爷爷俺是铁背魔君手下第一条好汉立地太岁习小二,识相的立刻把寺中财物拱手奉上,爷爷俺便饶你们不死;不然叫你们这群撮鸟都来跪求爷爷的馄饨吃。”
见寺里没人应他,这立地太岁便叫手下来开寺门,不料这寺门却死活打不开。那太岁却也不慌,冷笑道:“撮鸟们不出来,爷爷俺可要放火烧寺了!”片刻之后,那寺门便吱地一声缓缓打开了。
只见寺门内为首的是那云里金刚胡万,胡万身后跟着三十来个使棍棒的僧人,还有十来个山下来的村民拿着鱼叉、短刀也混杂其中。寺门外为首的却是个身披锁甲、手持长刀的高个蜥蜴。只见这蜥蜴峻眉冷目,脸上有明晃晃伤疤一个;狼腰猿臂,背后是赤条条尾巴一根;身边簇拥着使刀提叉的蜥蜴海贼二十来个。
胡万指着那为首的蜥蜴喝道:“你这贼蜥蜴抢掠村庄也就罢了,连我佛门清净圣地也敢来闯,却不怕菩萨施法、金刚降威,白日闪雷将你劈做两段?”
那立地太岁一吐信子,笑道:“你这秃驴撮鸟只是嘴上要强,正好来吃俺一付刀板面,剥了你那身鸟皮正与我家大王做那交椅垫子。”
胡万气得涨红了面皮,未及开口,只见身边闪过一个花影,花宝擎着金刚杵便跳将出来向那立地太岁打去。立地太岁躲闪不及,只得将长刀一横把金刚杵格住。花宝天生神力,眼见太岁要倒,不料那太岁侧身强使尾巴一抽,正打在花宝腿上。花宝吃痛手松,太岁慌忙向后一跳,尖叫道:“小的们,给俺上!”众喽啰便舞刀扬叉地扑将上来。
胡万见海贼一拥而上,便带着众人也上前抵挡。寺门前山路不甚宽广,两方正在这林间空地混战作一团。海贼刀利叉尖,更兼平日里就干着刀口舔血的营生,来得甚是凶狠;这边僧人及村民虽武艺不精兵器不利,好在人多势众,勉强和贼人势均力敌。花宝却好似金刚下凡,打得身边贼人哇哇大叫;太岁见状便指使四个喽啰将花宝团团围住,教他施展不开。
眼见两方互不相让,太岁恐相持时久官府来援,焦急要寻个豁口,正看见潘原武艺不精,被一只蜥蜴用钢叉打得节节后退,便阴测测地蹙到潘原身侧。潘原只顾抵挡身前喽啰,不防太岁横杀出来一刀将木剑拨飞。潘原霎时跌倒在地,凄声叫道:“苦也,今番性命休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青色的身影飞来接过木剑,接着又纵身一剑击中喽啰手腕;潘原身前那喽啰正欲举叉向他刺去,不料忽地手麻叉落于地,未及反应,又被一剑刺中咽喉,顿时翻倒在地。
潘原看定,舞剑的正是那如月姑娘,真是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却叫潘原看了个噤若寒蝉,呆若木鸡。如月回眸娇痴一笑,对潘原道:“没想到你却也是个苗而不秀的银样镴枪头。”潘原听得臊红了两颊,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嘴上却道:“我横竖是个秀才,读书人的事,能、能叫败么,那叫不敌。”
太岁眼见又来了个强敌,心中暗暗叫苦,也只得振作精神亲身上前敌住如月。如月丝毫不惧来敌,更兼剑法精巧,只是不谙实战之妙,使的又是一把木剑;那立地太岁却是久在江湖的一块滚刀肉,浑身的阴招险技,刀刀就要见血。眼见如月一时就要吃亏,潘原心叫不好,见机便拿石子打来,虽不能损伤太岁,却也能迟滞一二,叫如月得以避开险境。
那立地太岁急切斗如月姑娘不下,不料听得潘原忽然扬声大叫,指向山下道:“官军已至,尔等贼人哪里走!”太岁连忙跳开,朝山下一看,果然远方大道上有骑马的官兵正扬尘而来。太岁见状尖叫道:“小的们,咱们撤!”群贼听了一窝蜂地卷兵携伤便走。
太岁料到背后有人要追,佯作转身暗地里却使尾巴一扫;眼见如月追来避无可避,却有潘原上前挡住被一把扫到空中。好在潘原不愧是小旋风,在空中堪堪将身子一卷;又用蓬松的大红尾巴垫住背部,才稳稳落地未有损伤。太岁往地上啐一口,高声叫道:“七日之内,此仇必报!”恨恨地跟着众贼跑了。
花宝正待去追,胡万却道:“花熊师兄且住,岂不知穷寇勿追之言。”花宝回身一看,原来众人早已筋疲力尽,瘫倒一地,那身上添伤挂彩的更是无数。花宝料想这些僧人及村民平日哪里干过杀人搏命的勾当,这时个个口里已是连声叫苦,却又如何追得贼人?便叹口气将金刚杵扔在地上。
如月过来扶起潘原,细语关切道:“你可摔着哪里了?”潘原道:“不碍事,我们狐狸从来不怕摔,且先看看他人。”潘原三人便在那儿扶助一旁的僧侣及村民。过了好一会儿,从山下上来了三个骑马的官兵,却是潘龙与先前那两只黄狗。
原来众人备战之时,潘原怕僧侣敌不住贼人,便定计叫潘龙到哨所里领那两只黄狗去远方大道埋伏,只等贼人杀上山来,便择机从大道装作援军赶来,好歹吓那贼人一吓。众人听了潘原解释都拍掌叫好,笑称好一只机智的狐狸秀才。只是那两只黄狗下马时却俱是额汗津津、两股战战,怨道下次再也不跟潘龙做这赔命的买卖了。
无印长老本欲留花宝等人在寺里留宿,但花宝见许多村民房屋被毁,夜里都要在这寺里住宿,便推辞了长老,议定与如月一起去两水镇里潘家兄弟处歇息。长老见此,便另叫库头取一些盘缠与花宝、如月。几人收拾物什作别了众僧,潘龙骑马带着如月,两只黄狗骑马带着花宝、潘原,便一路向两水镇赶来。
众人赶到镇上时正是日入时分,潘龙先同两只黄狗去镇衙交了公差,诉说了芝罘港情形,便领着潘原三人转弯抹角,来到镇桥旁月影街上一个有名的酒店。酒店门前挑出望竿挂着酒旆,上书月影酒楼四字,映着夕阳漾在空中飘荡。
潘龙回身道:“诸位今日苦战一番实在不易,且随兄长去楼上胡吃海饮一回。”花宝忙点头称是。四人上到月影酒楼上,拣个临街的济楚阁儿坐下。酒保唱了喏,认得潘家兄弟,便道:“大郎官人,打多少酒?”花宝却抢先道:“先打四角酒,有什么吃的也一并端来。”忽然省得自己非在蜀国老家,不禁花脸一红,改口道:“算了,俺说的你就当放个屁,且听潘家大郎安排。”众人听后不禁一发笑了。
酒保听得潘龙吩咐,一会儿便将酒菜端来。四人吃吃喝喝,随便说说笑笑,谈论些闲话。潘原心里有许多话想问那如月姑娘,正不知如何开口,却见一只小猢狲赶上楼来,见了潘家兄弟叫道:“我寻得你们好苦,你们却在这里吃酒快活。”潘原认得这是家里帮忙的伙计郓哥儿,忙道:“家里怎地出事了?”却说潘原家中出了何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