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无疑是中国人的思想根基。
假如一个外国人向你请教什么是儒家思想,该怎么解说?
外国人如果能有这样的兴趣,很可能是对哲学感兴趣,那不妨先从中国哲学与西方哲学的区别开始。
西方哲学的主流思想是研究人之外的事物。最早的西方哲学家是泰勒斯,紧接着出现了一批研究内容相似的哲学家,他们以大自然的来龙去脉为研究内容,被称为自然派哲学家。到了苏格拉底,则把哲学引向人本身,思考善恶等问题,但他在注重哲学思辨的同时,仍然强调任何一项人的德行都应该有一个内涵,比如他说“德行即知识”,指出人之外有那么一个德行的知识需要人把握与遵守,就是从概念思考来了解德行。到了亚里士多德,注重从万物中提炼“形式”,也就是从众多事物具体形象中提炼事物的特点。这种哲学意识,发展出庞大的认知体系,这也是西方科学较之于我们发达的重要原因。这几位哲学家奠定了西方哲学的基础。再说西方的信仰,以基督教为例,教导人要不断的向上帝靠近,才能获得救赎。从哲学到宗教,西方的真理基本上都在人心之外。
中国的哲学恰恰相反,哲学思想都是从人心开出的,最终又用这些思想指导人的行动。
说中国儒家自然要从其创立者孔子开始。孔子以其博大,一方面向各诸侯国献计献策,但在当时,基本上没有被接受;另一方面则开馆授徒,把自己的思想通过弟子们传扬下去。人的生命可以终止,但其精神却在不断的传扬,可以说孔子在中国人心中乃至在世界上,是不死的人。
孔子那个时代,天、命等神秘力量深入人心,但孔子独辟蹊径,“子罕言利与命与仁”,“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东西也许在吧,但是我们何必过多的说呢?毕竟我们搞不懂那高高在上的神秘,孔子甚至不怎么谈“死”,“不知生焉知死”!什么天、神、命、死,我们无法真正了解,那就扎扎实实做好自己的事吧,活着的事情不好好思量,哪能想我们无法把握的死?说得多有道理!
孔子虽然很少谈及这些问题,但也不是绝口不提,如鸵鸟般躲避,而是有自己的思考。“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出自《尚书•泰誓中》,类似的说法还有《礼记》中的“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威,自我民明威。”),也就是说老天所看所听都不过是我们人自己所看所听,因为没有人直接听到老天(如果存在的话)的耳提面命,也没有人听到老天公开演讲。我们只能从我们自禀的天性中领悟上天的意思,我们自禀的天性是什么?孔子说是“仁”,然后说:“我欲仁,斯仁至矣。”(我想要做到仁,仁就来了。)“克己复礼为仁。……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克制自己的欲望服从礼制就是仁。要达到仁全靠自己,难道要靠别人吗?)从这两句话中我们可以看出,仁内在于人心,非外在,所以只要自己努力,就能达到仁的境界。这就跟西方哲学的思路不一样了,西方求人之外的规律,儒家讲一切均在人的内心,是否成人,全靠自己。
那仁是什么呢?其实表达孔子思想的《论语》没有系统规范的下定义,这又跟西方的方法不一样,而是从实践的角度谈哪些行为是仁或者不是仁。正面的表达有:刚、毅、木、讷接近仁;恭,宽,信,敏,惠是仁的内容。在家孝,父母亡守孝三年。在外对人爱,要做到已欲立而立人,已欲达而达人,如果身登高位则“博施于民而能济众”。同时坚决秉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原则。前面提到过“克己复礼为仁”,仁是一个道德总纲,周朝的礼制都能包含,上述的内容只是摘要。
说到周礼,可谓见仁见智。当年周公制礼,后来的《中庸》赞曰:“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孔子也很看重周礼,克己复礼之礼就是指周礼。孔子希望世人都尊周礼,“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要想在社会上立足与发展,就要严格遵守周礼,这是做事的规则与依据。当年周公制礼时一定有内在的思想统摄这些礼,只是没有明确说出来,孔子则命名为“仁”。这就是哲学思辨了,将具体的内容抽象而为一形而上的概念。但不幸的是,后期的周统治者文化精神衰落,所谓“周文疲敝”,导致“礼崩乐坏”。面对这种情形,孔子不否认周礼本身,只是强调要震拨精神。当然墨家则认为应该去掉这些繁文缛节,道家则完全不屑于这些礼数。这是不同的思想家针对当时的乱世,立足于自己的思想而提出不同的救治策略。
我们明确了仁的来源与内容,下面继续谈仁的纵向结构,按照牟宗三先生的说法,我们不但要明白学问横向的内容,即实践的知识,更要清楚内在纵向的义理,也就是明白行为背后的原理,这样生命才能挺立起来,才够深邃与博大。前面说到儒家思想的内容为仁,那这个仁来自哪里呢?前面提到来自内心,那问题是怎么洞察到这个内心的呢?私心和欲望也是人的内心啊?哪一个才是人的本质之心呢?
这是一个理解的关键。孔子怎么说的呢?
孔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借着与弟子宰予对话表现了这内在的精神。宰予问老师,父母去世按照周礼要守孝三年,是不是太长了,耽误了太多的事情,是不是可以少一点?这话问得很现实,我们现在几乎没有三年什么都不干只守孝的人。但当时却是常识,大家都自然而然的做。孔子就问他不守孝时是否心安?宰予是个直肠子:“心安啊!”孔子说,既然你心安,那就这样做吧。但是等宰予离开后,孔子对其他弟子说宰予这家伙不仁啊!孔子不赞同宰予的行为,但人家心安又不能随便说什么。不过学者们能从《论语》洋洋数千言中把握住这一关键点,实在是高明。
人有七情六欲,似乎都发乎心,但哪些内容才是人最本质的呢?各种情绪欲望动物是否也有呢?孤单寂寞向往憧憬愤怒兴奋等,我们似乎也能从动物哪里看出来,动物的这些情绪基本上都是在基因的控制下展开的,所有的情绪其实都是为了生存与繁衍。唯独人有基因控制之外的主体意识,面前摆着两条路,一面是仁的善的,一面是私欲的恶的,你选择哪条路?现实中,选哪条路的都有,但若面临抉择,比如别人需要帮助,比如眼前有一项任务,我们是守着私利或者安逸呢,还是施以援手或拼搏以赴?在抉择之时也许只是一闪念的过程,我们先按下不表,单说事后你的心会怎样?
也许有些人会说,即使我没有在前面的情境下施以援手或者付出努力,但也没觉得什么啊,也许我没能力或者我根本就不想帮,也许我做不到。这话也是真的,但事后,当我们心平气和时再想这事,我们的心是否还会平静如水?还是升起了有丝丝的涟漪?除非极个别的陷在某种高亢或者固执的情绪而不自知的人,一般人都会有些许的不安?当初要是伸出援手多好?当初怎么没努力呢?虽然不至于因此而陷入深深的忏悔而不能自拔,但几乎所有的人都会因此而感到隐隐的不安。由此可知,通过事后的是否“安”,探知了人心深处的思想,这就是人之本心的善,这就是仁。
儒家就是从这个角度来说仁是内在于人的心的,是人的本心。施行仁,不是高标,只是人按自己的内心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