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姐

林港出生在97年,那年香港回归,所以他爸给他取名叫林港,他爸能给他取这个名字,林港简直要谢天谢地了。

林港的爸人人只知他叫林老五,是个满嘴脏话的大老粗。他是土生土长的河南农民,长着一口龅牙,整天大嗓门叽叽喳喳讲话,说话时还唾液飞溅。

在林港八岁的时候,林老五外出去广东打工。而林港十岁那年,他的妈妈跑了,把他的姐姐也带走了。这在农村里是很常见的,那时候家里穷,在家带娃的女人谁谁跑了可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从此林港跟着奶奶生活,奶奶耳背又糊涂,给林港做饭也是咸一顿淡一顿,更别说唠唠嗑什么了。林老五没文化也没什么技术,甚至连普通话也不会说,他一路换了很多工作,就是没挣到钱。

林港好不容易念书念到了初中,他真是想自己出去挣钱去,等他自己挣钱了,就带奶奶把病给看好,还想修个像样房子,可能那时候他妈妈就会带着姐姐回来的。

在那样的家庭情况下,林港根本无心学习,况且他早就跟不上课程进度,每天都是云里雾里的。更让他伤心的是,他都十四岁了,这四年来,他的妈妈和姐姐杳无音信,更别说回来看他。

那年寒假,林老五回家过年去了。他是开着车回去的,不是什么好车,车上还坐着一位四十出头的漂亮女人。林老五赶紧招呼林港出来说,快叫妈。

林港犹豫了半天,轻轻地喊了一声“妈”,那女人笑着很温柔地答应了声“哎”。林老五脸一沉,“混小子,叫声妈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我可告诉你,你待她必须得比亲妈还亲。”女人愠色道:“哎呀!你别老是说他。烦人得很。”林老五笑呵呵地应着:“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

林港心想,一个黑脸一个红脸,可真会演戏。

可是经过十来天的相处,林港的心态渐渐发生了改变。他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虽然新妈对他老爸老是嫌弃又凶的样子,他爸都乐在其中。可是新妈对他却一直很温和,嘘寒问暖,做好吃的饭菜,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林港的寒冷的心都被暖化了,他太贪恋这种家的感觉。

林老五得知林港差强人意的学习成绩,他说,“你小子浪费老子的钱,书也读不进,我呸。跟老子一样。嘿,还不如跟我出去打工去。”

初二这年林港辍学了。跟着林老五和新妈去了广东,新妈带他进了自己所在的电子厂。这一年他才十四岁,而他在那个工厂一待就是四年。

开始的时候,新妈作为老员工在厂里带着他,他很快适应了跟流水线上的小零花钱件打交道,不用动什么脑子就有钱拿,住的集体宿舍宽敞明亮,还有空调。林港很满意他的生活,他至少可以养活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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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他第一次见到新妈的女儿,在很远的地方念大学,暑假去广东看她妈妈。那天新妈没请到假,林港便去接素未谋面的姐姐,约在某商场门口。一个戴着眼镜的漂亮女孩先走过来问他:“嗨,请问你是不是林港?”

林港很喜欢这个姐姐,她说话和新妈一样温柔,人长得美,关键人家是大学生。林港心里十分崇拜,虽然自己读不进书,他对读书人是很羡慕的。

林老五交代林港带姐姐去逛逛,他想着,女孩肯定都喜欢买买买,便带她去当地有名气的服装城,他说那里的衣服还不错。逛着逛着,姐姐给他买了三套衣服,两套夏装,还买了套秋装,说过段日子天就凉了。姐姐只给她自己买了顶帽子。

林港记得姐姐给他买的衣服都是一百左右一件的,平时他买的都不超过五十。厂里工资低,他没什么多的钱,而且凡是超过五十了,林老五都会骂他,“狗杂种。衣服不都是穿吗,买那么贵,你钱多是吧。”

林港喜欢这个姐姐,姐姐会让他帮她撑伞,帮她拎包。还好,她没有嫌弃他没文化。姐姐对林老五却是爱理不理的,和林港一样,要么不理他,要么就是敷衍。

林港第一次恨老爸是个大老粗,每次他在姐姐面前唾沫横飞地口无遮拦时,他都特别难受,好像心里小心翼翼呵护的什么东西破碎了。

他们带她去了几个公园,还去了海边。林港知道,林老五舍不得花钱去景点,姐姐虽然说去哪里玩都可以。可是他心里介意。

姐姐没待几天就走了。那时他暗自下决心,一定要干出点名堂,存点钱,下次请姐姐去景点玩去。

再两年,林港又见到姐姐的时候,她知道姐姐已经结婚了。上一年,姐姐一毕业就结了婚,林港和他爸没有收到邀请出席婚礼,据说姐夫家是有头有脸的家庭。

这次见面,姐姐和他好像相隔千里了一样,两个人各玩各的手机,那种亲切感消失了。他听到姐姐在看手机里的电影,是听不懂的语言。林港也机械地刷着手机,却刷不去心里的失落、自卑和一种无法名状的奇怪情绪。

林港也见到了姐夫,是个风度翩翩的高富帅,一起吃饭的时候,姐夫跟他喝着啤酒聊了很多。几瓶啤酒下肚,林港第一次敞开心扉,跟他聊起自己的工作和感情。林老五第一次见自己儿子说话这么头头是道,高兴得合不拢嘴。

而林港知道,是姐夫给他和他这个老爸的尊重,让他没有抵抗力。

出门在外,谁会尊重他们这样的底层人民呢?在林老五买个十块的墨镜楞是只给别人六块的时候,在林老五说不管他去哪个景区都可以找麻烦不给钱的时候,在林老五满嘴脏话唾沫星子满天飞的时候……姐夫只是淡定地笑笑,没有丝毫鄙夷的神色。

甚至姐夫居然在他老爸的热情邀请下生吃了两瓣大蒜,这对河南人来说可以说是实实在在的尊重和理解了。姐夫的谈吐、思维和看姐姐时的眼神,林港知道,姐姐值得这样的人。

那几天,他唯独没怎么跟姐姐说话。他已经当上了流水线上的小组长,手下管十来个人,可他还是没钱请姐姐去玩。甚至那天吃饭,姐姐选了一家火锅店,付账时快四百的账单他也付不了。

第二天,姐姐和姐夫要回家去了,他没去送。他说他有事,约了女孩子看电影。

那天林港拿出手机,没有刷视频,他看了很久两年前自己和姐姐的合照。最后他把照片删掉了。这一次姐姐没有和他合照,他知道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林港又回到流水线上工作了。他私下开始自己学习商务和管理,他想弄懂那天姐夫说的那些词是什么意思。他记得姐姐看姐夫时崇拜而坚定的眼神,林港的心刺痛了一下。

嗨,管它呢。林港约了个厂里一直对他有好感的女孩,看电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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