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兰花开
时至五月,这个周边让沙漠包裹着的小城在一场接一场风沙侵袭之下,才迎来了真正的春暖花开,绿意盎然。院子里的那几棵柳树又披着一身新绿,引得那一大群麻雀每天都在树丛中穿梭,欢声笑语让沉默了一个冬天的小院开始热闹起来了。这时候,楼院中央大片的马兰花也开始在枝头傲然怒放。肥硕的枝杆上,一朵朵紫色的马兰花开在那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海洋中,引得那成群的蜜蜂整天在那里忙碌。可她并没有因为户外草长莺飞的季节而感到兴奋。婆婆病了,这次不是单纯的慢性肺炎复发,化验结果是肺癌晚期。她的心猛地似乎被什么东西恨恨地撞击了一下,生疼生疼的。
其实四年前婆婆是和她们生活在一起的。她在外面上三本,回来后一直在县城辗转打工,经人介绍认识了同样打工的老公。后来她知道公公是个中学教师,在县城买了房,婆婆随公公来县城照顾公公和老公,乡下还有一个已经结婚的儿子。她和老公很快结婚了,其实她心中还是有一点不太情愿,总觉得自己好歹也上了大学,虽然来自农村,但像她这样的条件找个端公家饭碗的,又很不现实。婆婆倒是个勤快的人,家里的卫生,洗衣,一日三餐都有婆婆操劳。一年后,儿子出生了,婆婆自然很高兴。几个月后,她就去继续上班,婆婆除了干家务,还要哄孙子,但这些对在乡下受了大半辈子苦的婆婆,似点都不在话下,尤其是小孙子被婆婆照顾的白白胖胖的。至于家里的一切开支婆婆从来没有让她出过一分。
当了几十的教师的公公,幸亏那几年楼价不是很高,买了这套三室俩厅的楼房。在儿子八岁那年,公公出钱投资让老公开了一个小超市,这样她也不用再出去打工了,夫妻俩守着这个店,收入到也不错。她空闲时不忘复习功课,准备有机会随时参加市县用人单位招考。在店开后的一年,退休刚不到三年的公公突然间因病去逝了。婆婆自然痛苦万分,似乎公公去世后,话变的少了很多。而她通过几年努力后,终于不负众望,通过考试,被分配到离县城十几公里的乡镇府上班。虽然这一天来的有点迟,但还是圆了她这辈子的心愿。
每天早晨,她坐同事的车去上班,中午就在单位吃饭,下午再搭顺风车回家。很快她习惯了和单位的人聊天,单位比她小的那些姑娘多现实啊!找对象的条件,不但有房有车,关键是男朋友不是教师就是医生,而那些比她岁数大的也没有她惨,有时候她甚至天真的想,如果当初自己不那么着急结婚,也许……老公每天很晚了才托着疲惫的身影回家,以前她只要有空总要去店里帮忙,自从她开始上班后,她很少去店里了。有时候因为单位下乡忙,更多的时候她总怕遇见单位的同事。这样的念头一旦开始蹦出来,就像那滋生的蔓草般开始蓬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回到家里看到婆婆竟也有点不顺眼,总觉得婆婆拖的地不干净,婆婆做的饭失去了以前的香味。周末的时候,好容易睡会懒觉吧!可婆婆在外面走来走去。最要命的是,有时候孩子做作业总喜欢磨磨唧唧,有几次她气的扬手准备打儿子,婆婆不失时机的出现了,挡在中间,她扬起的胳膊停在半空中。儿子马上初一了,这样下去,儿子迟早被惯坏了!她想。
老公生性老实,而且少言寡语,尤其是从她正式上班之后,更加是对她百依百顺。从那天起,她突然间想为了儿子婆婆也许回到乡下去住段日子。她为自己的这个决定吓了一跳。那天中午她和大她几岁的张姐闲聊,谈到了孩子的问题,张姐告诫她,爷爷奶奶会惯坏孩子,再说现在谁家的老人还和儿媳生活在一起,多别扭啊!她茫然的看着窗外,瓦蓝的天幕中,轻纱样的白云悠闲的逛着,几只白鸽展翅飞翔,白杨树的叶子在阳光下泛着白光,她突然间感觉自己像是缠绕在一个巨大的网中,想努力的挣脱。
那天回家,她不知道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当婆婆再次挡在她和儿子中间时,她那满腔怒火冲向了婆婆,其实她也看到了婆婆这几个月,对她小心翼翼。她只要在家休息,婆婆便悄悄的关上门去外面找楼院里的阿姨们聊天。婆婆把地板擦了一遍又一遍,锅也一遍遍的冲洗。她不知道一气之下,把压抑的火气都发到婆婆身上,当然那句在她心里藏了好久的话,也终于说出口了。大概就是婆婆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总不能就一直呆在她这里吧!她看到婆婆的嘴角微微的颤抖,可最终婆婆没有说一句话,但在婆婆转身的那一瞬间,她看到婆婆眼里的泪珠。她突然间感觉婆婆有点可怜,她是不是太残忍了,可她仿佛又看到了儿子冲着她大吼大叫。她想着就让婆婆去乡下呆几年,到儿子过了青春期再把婆婆接来。可为什么不能和婆婆好好沟通呢?而用这样的方式。
婆婆走的那天早晨,楼院里的紫色马兰花开得正好。那些原本生长在荒野的马兰花,生命力是多么顽强啊!小时候她常去村子西面的荒地里玩耍,那里有大片的马兰花,到了五月的时候,绿油油的马兰花叶片因为没水浇灌而长的细长。一朵一朵紫色的马兰花像一只只紫色的精灵,又似一群紫色的蝴蝶在风中飞舞着,煞是可爱。当它们被移栽到花园里,马兰花的叶片却变的格外肥壮起来,那花径也粗粗,紫色的花瓣,黄色的花蕊虽然显的娇艳,确比起野外的马兰花,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婆婆的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婆婆在这个屋子里生活十几年,她回乡下,不是不愿意,更多是面子上抹不开。她从阴台的窗外,看见楼院的老人聚在院中央的花池旁,有聚在一起玩牌的,有哄孙子的,可没有了婆婆的熟悉的身影。那些天,她平生第一次重新审视自己,她感觉每次踏进院门,那些阿姨叔叔们看她的脸色也好像有点冷漠了。她每次倒是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匆匆的逃蹿。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便是儿子好像听话多了。
院里的马兰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一年年的,像是那罂粟花,妖艳的吸引着人们。可她却不想看一眼。她喜欢马兰,但她更喜欢它们在旷野那分自在,洒脱,那分清幽,孤傲。
四年了吧!其实这几年她每到放假的日子都会和老公携儿子前去看婆婆。婆婆在乡下大儿子那儿生活的很好,嫂子是庄子上出了名的贤惠之人,对婆婆说话从来没有大过声。婆婆到了那里都是闲不住的人,帮嫂子把农家小院打理的井井有条。不过这几年,农幅产品价格连续不好,在黄土地上刨吃刨喝的庄稼人,开始抛下土地,上新疆,内蒙打工,村子里除去极少数搞养殖的年轻人之外,都剩下一些六十岁以上的老人。这也许成了中国农村的常态吧。从去年开始,大伯和嫂子也跟村子里的人去了内蒙,家里只剩了婆婆一个人,俩个侄子都在外求学。她曾经让老公把婆婆接回来,可婆婆舍不得那十几只羊,一群鸡,还有她从大街上捡回去的那只流浪狗。春节的时候,她们一家三口早早回去,和大伯一家陪婆婆过年。婆婆对她一如既往的好,这让她一直心存亏疚。婆婆穿着她给买的新衣服,逢人便会说是小儿媳妇给买的。六十多岁的婆婆冬天总会感冒,咳嗽个不停,有时候还会喘不过气来。接到城上住几天院,让她住下过冬,暖气房子里总比乡下的屋子暖和,可呆过一天,婆婆便吵着让儿子开车去把她送到乡下。
前几天,婆婆突然间咳嗽的厉害,住进医院。这次检查,却发现婆婆的病已经远不是以前的肺炎那么简单,他们都瞒着婆婆。婆婆的身体似乎每天都在变化着。她在想如果当初不让婆婆回乡下去,婆婆也许心里也许没有落差。后悔,有用吗?
她茫然的看着窗外那一片紫色的花,眼前仿佛是小时郊外,那散布在角角落落的马兰,纤细的叶片儿上,看似那样娇弱可人的马兰花。有一群孩子在大声地唱着那首童谣“马兰花,马兰花,勤劳的人儿在歌唱,请你马上就开花。”她的眼眶湿润了,仿佛看见那紫色的花丛中,婆婆精神矍铄地向她走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