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认识老九那会儿,还没有纳菲利姆,他喝他的燕京普啤,我抽我的白红塔山。
北京的严冬傲气凛然、寒风呼啸,路上行人棉袄裹身,后海的酒吧里头却一席热气腾腾。
我也记不清确切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当我的身体同焦油尼古丁妥协之后,点一支烟,在酒吧里配合驻唱打一曲儿鼓,便成了我的生活常态。
那天我遇见了老九,大块头,一曲《鸽子吧》娓娓道来,吉他从舞台上洒下一阵如雨的急弦,窗外的市井气息和桌上红酒相安无事,在这色彩斑斓的夜色里竟相得益彰。
歌罢,老九揣着吉他走下台,要了几瓶燕京普啤,因为它劣质,一喝急剧上头,我走到他桌前,递给他一支烟。
老九爱喝酒,一则喜欢,二则明白。他从不心怀目的地喝酒,而是把酒诙谐,一腔真性恣意。
老九也爱音乐,就像一道下酒菜,来一袋鸭脖子和卤豆皮就会想喝酒。
老九最爱喝的该属黄酒,加点枸杞之类的药材,隔水加热后喝上几瓢,寒冬腊月里也嵌上几笔温情。
北京的土壤的确适合玩乐队,和老九熟识后,我们成立了纳菲利姆,他弹吉他,我敲鼓,偶尔抢枪他的风头,吼几烟嗓子。
我们乐队不出名,喝酒却出名大了,于是我们握着好几章彻夜谱出来的曲儿,辗转于学校和酒吧的表演,赚点可观的车马费,偶尔抽几包瑞士原产万宝路,喝几场白占边。
老九认识苏小朵时,她还是个不太安分的大学生,披着及腰的长发,挑染出一小撮墨绿色的俏皮。
那天我们在什刹海旁的酒吧里表演,老九抱着吉他汗如雨下地挥洒着弦上的音符,麦克风里迸发出的热情躁动着台下的观众,也包括苏小朵。老九很快注意到了这个站在第一排,汗水打湿了额前的发丝,和着节奏蹦蹦跳跳的小姑娘。
演出结束后,苏小朵抱着相机一个箭步走上前要求与我们合影。
苏小朵长得挺好看,瘦长的身子板,一对丹凤眼别致有神,笑起来仿佛时间都凝固了。于是我和老九就和俩愣头青一样站在苏小朵旁边,似乎她身上有光。
老九特别热情,点了杯梅子金汤力给苏小朵,俩人便开怀地聊了起来。
至于老九是怎么跟苏小朵好上的,老九没有详说,只知道老九心怀十年如一日的期许,独自一人在山涧啜饮这些许年,终于候到了一个能与他半醉同饮的知音,他们几宿几宿抱着膝盖聊到脚冷,老九才接触到她盘根错综的内心世界。
苏小朵喜饮酒,偶尔也呷几口烟,她在音乐上没什么主见,画画却很有成就。
依老九的话,如果说他是靠肉杆子找慰藉,那苏小朵就是靠笔杆子疗饥。
苏小朵热爱自由,老九脾气不好,久而久之,苏小朵觉得自己像是被老九囚禁于心的鸽子,便与他日渐疏离。
后来老九借着醉意自嘲说,他爱借酒喝心事,会弹琴但又不精通,心心念念的姑娘爱他却又不愿与他亲近,一无所成又喜欢胡来,到头来,往日情怀独自熬成杯中酒,还不是得自己独饮,落个酩酊大醉无人诉。
后来,苏小朵从老九住的公寓搬了出去,老九一开始以为和苏小朵之间理不清的关系会让他难以适应,像是时间沉淀下来的习惯,还有苏小朵早晨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直到苏小朵离开的那天,老九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联系也不过一个行李箱的重量而已,结束得如此简单干净,一如他们的开始一样。
苏小朵走了以后,老九喝酒喝得更凶。
有几次半夜突然兴起,大冬天是在找不着地儿,我俩就蹲在浴室里,暖和又方便,小的扁瓶二锅头,再和上一瓶红牛,什么下酒菜都没有,总共七支烟,抽完了捡起剩下的烟头继续抽。
我笑老九是个煮酒疗饥的诗人,他摆摆手说自己哪是什么诗人,不过一江湖骗子,骗男人钱,骗女人情,未求得安定,一路走一路看,偶遇佳人相伴一程,不用想太多,也不用始乱终弃,倘若真的道不同,分头走就是了。
再后来,社会洗牌,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所有异类都被社会慢慢消化。
纳菲利姆也不例外,我和老九从生活的狗洞里一点点钻出来,匍匐了漫长的岁月,厉炼了普通人的痛苦,幸甚至哉,在音乐上终于搞出了点名声。
也是在这个时候,老九遇见了现在的妻子,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没有及腰的长发,没有挑染出的一抹墨绿跃动,也没为了音乐的狂热而被汗水染湿的双颊。她对于老九来说,就像是一段写不成故事的温情一样,不似苏小朵那杯酒浓烈,反倒像是他平日最喜欢的枸杞熬黄酒,温润牵肠。
其实老九从没搞明白怎么与人交心,他的字字句句都淡在他的酒杯里,只不过他这么多年栽松酿酒,也是盼着能遇见一个陪他从南到北的姑娘,而不是偶经他居叩门问路的过客。
老九的故事说完了,愿他兜里有喝不完的酒,换得余生不复忧。
(完)
作者:YUJ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