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算来,到离石二十五年了。
自幼生长在一马平川的地方,走惯的是平展展的路,看惯的是无边无际的庄稼地。一旦沿着十八弯的山路翻过高高的薛公岭来到这个山城,站在当时最为开阔的路口,东南西北四面望,投向每个方向的目光都被山峰挡了回来。
难道,大自然是要教给我反观自心吗?
这对于我,当真是个大课题,直到如今,仍然不时迷失。
一
满眼皆山,而与城中百姓最切近的当然是凤山。山有观,名为凤山道观。此处峦嶂气势巍峨,楼阁错落有致。
抬脚便可爬山,在当年还是个小小文青的我眼里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虽然,那时旅游这种生活方式与理念根本还距离这小地方的人十万八千里之遥。
星期天、节假日,我便去爬山。
上得山来,未入观,先被殿门外与人对弈的老道吸引了眼光。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道长:皂褂皂裤皂云履,唯有白袜裹着裤腿。头顶一个发髻显得特别古朴典雅。下棋的人神态安祥,不言不语,只管调兵遣将。这场面,令人以为此山或为烂柯山?我还是拔脚离去的好,免得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以后的日子里,一而再,再三再四……上凤山,老道下棋的情景成为习以为常的景致,只是这二十多年过来,不明白如今的老道是否还是当年的那一个?凤山的亭台楼阁以及花花草草,仿佛都因了这下棋的人,增添了一种特别的闲适。虽然转眼向山下看去,城市中的车水马龙都还那么近,但身处此处,人的心就自然而然地远离了尘嚣。这可真是神仙境地!
那时年轻,动辄就要抒发一己情怀。从山上下来,我记得自己提笔写了一篇小随笔,题目就叫《自号山人》。不知道山是不是喜欢我,我是从一开始,我就喜欢上了这座不大的山,喜欢上了这古朴的道观。我也和分散于其它城市的大学好友们以山人自称,我以为我有幸找到了真正适合自己从此安下心来好好生活的地方。
二
转眼过了年,年假结束后上班没几天,常常听到同事们相互说到正月二十六赶庙会的话题。单身的日子,多的是好奇心和时间,正好可以消耗在赶庙会这样的事情上。
说是正月二十六,但真正的高潮在二十五的晚上。来到山前,我有点吃惊了——人流如潮,这潮在通往道观的几百个台阶上缓缓涌动!几乎每一节台阶上都或坐或蹲着一个乞丐,乞丐面前放一只破碗,碗里盛着或多或少的毛票或硬币。上山的人摩肩接踵。乞丐们也许被这密集的人群晃得眼花,所以并不看来到跟前的是什么人,只管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吉祥的话语,无外乎升官、发财这样的祝福。没有准备的我只好怀着欠意从他们旁边走过。
上得山去,各个殿里烧香拜神的人们穿梭往来。三清殿、真人殿最盛。殿外,有许多卖烧饼的,此烧饼不同于平常之处在于,饼上画个红圈,圈中心再涂以红点。最奇之处在于,饼是系有红绳的。看到许多买了饼的人将红绳套在脖子上,于是饼就挂在了胸前。当时看着,颇觉稀奇。里面有什么讲究?终也没有问明白,但大体上来说是祈福的意思。几年后我有了小孩,带孩子去时也买了一个挂在孩子身上。当了妈妈的人都是盲目的,不管自己相信与否,涉及到孩子,也就宁信其有了。只是后来的世界变化太快吧?如今庙会上好像没有这样的烧饼了。
不求甚解地逛了庙会之后,才开始去了解庙会的来源。来源是:有一个美丽的传说——
话说,明朝年间,凤山道观的主持名叫孙云际,孙云际修炼多年,已成正果,只是缺少一个封号。为讨御封,他云游来到京城。京城里皇榜张贴,正在寻找能为公主治病的良医。孙云际揭榜治好了公主的疑难病症,皇帝论赏,他不要金银不要珍宝,说是自己夜来做得一梦,求皇帝圆梦。他说梦到自己浑身扎满了针。皇帝说:“那你岂不就是针人了?”孙云际赶忙谢过御封,从此号称孙真人。
离石城有个张善人,常与孙真人往来。一个下雪的冬天,张善人又来寻孙真人,却见孙真人扫雪。扫完雪一起回到观里,孙真人说一会有客来访。稍等片刻,却见来了两位乞丐样的人,一个肮脏丑陋,一个跌瘸蹓拐。孙真人取酒款待,那丑陋之人提壶便饮,并从怀中摸出鲜枣三枚说是正好下酒。他自己吃一个,那瘸子吃一个,剩下一个孙真人让于张善人,张善人却嫌肮脏恶心,推说不吃,找个借口到外面转游去了。待那两人走后,张善人回来,问孙真人怎么和那样不入流的人来往?孙真人告诉他:你当那两乞丐是谁?是吕洞宾和铁拐李呀。那枣子是仙枣,否则这大冬天的怎么会有鲜枣?张善人听了,后悔莫及。
孙真人的生日是正月二十六,后人为纪念他,将这一天设为庙会。但人们相信,谁能抢到交夜时分的头柱香,谁就会一年里诸事顺遂,所以正月二十五的晚上就争先上山。又因了吕洞宾和铁拐李的缘故,人们为求遇仙,不敢漠视那怕是乞丐的每一个人,于是远近的乞丐们也趁这时机来发个小财。
我于是后悔自己没有带些零钱上山,也许那许多擦身而过的乞丐中当真有个神仙呢?不说遇仙,入乡随俗总是应该的。
三
其实,关于神仙的传说,凤山道观里还有很多。比如凌虚阁,比如白云洞,比如陈稀夷殿,这三处建筑都与陈抟老祖相关;比如都堂出生,比如鞋帮坟茔,比如窥探煮饺,都是孙真人的传说;比如石打石儿则又是一个张善人错失吕洞宾和铁拐李后因不甘心,和孙真人问明什么时候二位神仙会有哪里出现后专门坐等,到底还是无缘对面不相逢的故事……
神仙的事儿,似乎总是神秘高远的。
然而,神仙的事儿,又总是和普通百姓人家的日子搅和在一起的。
于是,俗语有云:“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也就是说,当神仙混迹于人间,他的一切都和普通人无异,他不会让人轻易破他的真相。
神仙与普通人不同的,是那一颗不拘一格洒脱面世的心,也是一颗有着世俗关怀的心。而心,从来是最难被人读懂的东西。
前几年,通过网络博客,我结识了一个忘年交——中阳县的退休老人老张。
老张给人很多感动。
退休的老张经常写文章,文章有情有趣更有力量。他在网络上制作视频、制作图片都很拿手,让人感觉这个老人与时俱进的能力远远超过许多年轻人;
退休的老张是个热心人,在我和他“认识”不长时间之后,他通过博各复制了我的一些照片,给我制作了个性化的台历,这个台历在我的办公桌上摆着得到了好多同事的称赞。我还得到他自己种植的无公害萝卜、黄花菜;
这就要说到老张的一大事业了:退休的老张种地——不是一般意义上作为一种娱乐的三畦五垄。他种地的艰难与专业要超过真正的老农,开荒、开路要搞,节水集水要搞,防治病虫害要搞,甚至于为了管理作务庄稼的方便,他自己动手在地头上旋了土窑洞(从视频上看去,这是一项非常消耗体力的劳动,我个人觉得一般人吃不下这种苦。)过了两年,他的事业好像又扩大了,当夏天天气热得让我叫苦连天的时候,他说:避暑可以到他的锄云山庄,窑洞温度只有22度。听听,他都有了个“山庄”。
乍听“锄云”,我立刻喜欢上了这个名字,因此就把它记在了心上。我觉得,这简直就是神仙境界了。起初只是感慨于它的诗意,还曾羡慕地表示希望自己退休后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没事的时候,在心里玩味,就渐渐找到一些诗意之外的东西:听着轻巧,飘飘欲仙似的,但真给我这样的日子,我其实是没有能力过的——没有老张那样超人的毅力,没有他那样健壮的体魄,没有他那份对事物的投入,没有他那种对生活的热情,没有他的心灵手巧,那“云”真不是谁都能锄得了的!所谓神仙都是苦苦修炼出来的,要锄云,得有张“大锄头”。
老张的锄云山庄是这样来的:2012年春,他在县城西南凤凰山麓,购置了3孔窑洞,又经过推土机和人工的推山、修路、筑塄造地,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农家小院,吸引了县城不少老朋友们的光临观摩指导。博友笔农看以后根据诗经《辞-卜居》“雾霄漫垄,若之锄云;霖霏浸亩,若之戴雨。”为之取名“锄云山庄”。锄云山庄院门上挂着一幅对联是这样写的:垄亩务耕耘,戴雨锄云垂露在手;素室读经史,悬梁刺股清风入怀”。
这一年的7月中旬,几场大雨,给老张的山庄带来许多严重的破坏,他的庄稼被塌方压了,他的路被冲得沟壑丛生,他的地被冲出许多地穴,甚至于其中一次塌方的地方恰是他从窑洞到菜地的必经之路,而且,那里也是他栽种草莓、黄瓜、甜瓜、豆荚等等瓜菜的地方,他经常在此管理蔬菜,或者锄草松土,想想都让人后怕。
换了是我,遇到这种情形一定沮丧到极点了。但从老张的语言里你却看不到一丝的气馁,他一边冒着大雨修整地塄,一边还信心百倍地期待着金秋之际的好收成。
要过“锄云”一样的神仙日子,得有神仙一样不凡的心灵。我相信,老张,张丕龙,是我人生中有缘相遇的一位“神仙”。
四
凤山道观位于凤山的半山腰,从道观俯视山脚,市井生活历历在目;爬山的人越过道观再往上,来到山顶,则是一个凤山公园,每天早晨,以爬山来锻炼身体的人都会从这里经过。
所以说,凤山,是一座让人的精神和身体同时得到修行的山;凤山道观是一处与世俗生活紧密相连的“神仙”处所。
有一段时间,我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总是疲惫乏力。一个喜欢爬山的朋友看到我的这种状况,满腔热忱地给我讲他每天爬凤山锻炼的事儿,他说爬山让他精神倍增,他也劝我爬山来改善体质。我当时没在意,随意答复了一句:“我早晨起不了床。”没想到,第二天早晨,当我还在做梦的时候,床头的手机响起了短信铃声,原来是朋友发来叫我起床的。在意你的健康的人,除了家人,就是真朋友。我很感动,因此也真的试着爬了一段时间山。期间,朋友的起床短信一直持续着。直到后来,我告诉他我觉得这种方式不是适合我的锻炼方式。爬山虽然中止了,但朋友的这一举动点醒了我,我通过各种刻意的尝试,终于找到了自己喜欢、因此也能长乆坚持下来的锻炼方式,体质也有了极大的改善。
人们说神仙善医世间病,朋友的起床短信,于我而言,大约也算得上一味灵丹妙药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离石这座山城,凤山这座亲近着市井人生的山峰,还有在这里遇到的各种人、各种事让我得到很多。是的,我还没有把“反观自心”这一课题完成好,但我确信,在我以后的人生中,还会有许多石打石(实打实)的机会,给我更多的点化。
想到这一点,心里顿时轻松、坦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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