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罢苏祠中学庄庄老师在学校"荣休盛典"上发言的视频,不禁折服于她的幽默、口才、高情商、文学素养以及对本职的忠诚对生活的热情。这样的老师,大约没有学生会不喜欢!这样的同事,应该谁都愿意和她成为一条战线上的队友!这样的教员,必定任何校长都希望来几打吧!
折服之后突发奇想:如果我退休时,也需要在这样的"盛典"上发言,那么我会讲些什么呢?
其实我明知一定没有这个"如果",我向来怯于忤在发言席上。国旗下演讲呀,经验交流会发言呀,课题汇报发言呀,孩子毕业典礼上家长代表发言呀,能拒绝便婉辞,能开脱便逃之夭夭,能推给别人便觉幸甚至哉。发言席与讲台不一样,站在讲台前面对学生,我也许可以神情自若甚至神情飞扬,可以滔滔不绝甚至忘乎所以,那是练了几十年的功夫,已习惯得就像端起饭碗吃饭捏着筷子搛菜一样。而站在发言席前,让自己成为台下众目的焦点,于我好比37度的高温下站在水泥地上暴晒。一直以来,我理想中的处世状态是做一个看客一一站在最后一排的看客,旁观风起云涌,静看春花秋月。
但万一非要我上去说一说退休感言呢,就像丑媳妇必须见公婆呢,那我也不能不见呀!如是,我该讲些啥呢?得好好捋捋!
可千丝万缕理还乱,千言万语说还休!脑海里只是涌出工作后遇见的许多人和事⋯⋯
首先是我职业生涯中的历任校长:
第一任,陈校长。虽然报到第一天,他低头抬眼,从老花镜镜框上看向我的犀利眼光,射得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心里烙下了猫见老鼠般的恐惧。但是,当他听了我"人家行我也行!"的斗胆豪言后把我留在学校本部教高二的时候,当他夸我动作快字不错的时候,当他让我给他的准儿媳捎去衣物的时候,当他鼓励我参加函授考试的时候,当他告诉我"你想调走我随时放"的时候,我深知,入职伊始,遇见一位子女年龄与我相仿的上司,应是幸事!我时不时能感受到他如同长辈的关照!感恩这干瘦的老头给我定下职场里也有诸多温暖的认世基调!感恩他一年之后在我的调动申请上签了字盖了章。又过一年,他也调离。
第二任白校长。白校长其实姓徐名白,但似乎很多人叫他白校长。白校长常称自己是"讨饭校长"一一不时要去企业募集资金来发放福利或建设校园。不过对一介大局意识淡薄的我而言,最感激的是白校长让我这个不谙人情世故为何物连调令都不知去向的人像脚底装了万向轮一样顺溜地调进了江中。九十年代初,白校长离开江中,回到苏州城里做校长去了。
第三任校长也姓陈。我与陈校长同住一个小区前后幢,很感激他常给我邻家大叔一样的微笑,让胆小又讷言的我不再见了领导避之唯恐不及。某次自学考试作为流动监考的我坐在楼层的尽头批作文,被巡视的他发现后批了一顿,很感激人生中这难得的批评,让我铭记千万不要在錯的时间里做自以为对的事情。可惜陈校长竟在一次会议中猝然倒下,与世长辞,在任只短短的二三年。
第四任潘校长。陈校长出事后,潘校长空降。平易近人的他是我高一时的班主任,深得学生敬爱。我对他心存感念,是他在坐了一个多小时的长途公共汽车后再边走边问路地寻到我家,把决意辍学的我劝回了学校。如果没有他当年的不远百里和苦口婆心,我哪来书包翻身的机会?一别十多年间很少再见,恩师竟又成了领导,我在窃窃喜之余似乎找到并坚定了为师的定位一一做一个谈笑间令人如沐春风的老师,能够改变学生命运的老师,哪怕只改变了一个学生命运也好。潘校长可能是在江中众校长中任职时间最短的,一年半后,他被调去了别校。
第五任简校长。简校长在任的十年,正是我从而立而不惑的十年。期间,我带着学生做了一些似乎和语文考试无关的事,但每一次都得到了简校长的全力支持。期间,我阴差阳错名不副实地成了学校第一个市(区)学科带头人,据说学校因此而符合省四星标准。我又稀里糊涂推辞无果地做了学校最年轻的教研组长,以致教研组20年发育不良。期间,我接的每一届起始班都是全年级最好的班。期间,红皮证书拿了一沓。可是十年间,羞于也拙于表达的我,对简校长的感恩从未有所坦露,遗憾的是,而今再无致意的机会,他去了本不该去的地方。
第六任徐校长。本世纪初某次去s中参加活动,有人向s中某校长介绍我时,他笑着说:"哦(第三声)~江中草珊瑚(江中是草散糊)的!"所以,虽然在徐校长来江中后,渐渐地没有了囫囵的周末和假期,走路的脚步越来越快,八小时之外缩水再缩水,但徐校长用温水煮青蛙的管理方式,让我不再有"江中草珊瑚"之类被调笑的机会。然两年后徐校长去了大约更需要或更适合他的震中。感谢他调离之前,给了任由我挑女儿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的机会,这对于一个学生家长来说是多大的幸事啊!
第七任顾校长。顾校长来了之后,我开始发现学生写我的作文里出现了"和蔼可亲"一词,又不知哪天我成了学生的"金妈妈",后来又不知什么时候我成了同事们的"老金"。按理更年期的女人是听不得"老"字的,但我却听着顺耳,这必须得感谢顾校长!他是始作俑者,把"老金"叫开来,让我常感觉良好地自嘲一一老黄金稀贵啊,然后常常不由自主老当益壮起来。感谢顾校长调整师资的时候常常让我做选择题:"老金,你想教什么班?A,⋯⋯。B,⋯⋯。C,⋯⋯。你自己选!"一个普通老师,竟然有自主选择教什么班的权利,这是多大的荣幸啊!不过我似乎从来不敢享受这份权利,总觉着无论选什么都是一个坑。还是省省做题力气当好革命一块砖吧。顾校长不止一次给我戴"定海神针"的高帽子,一直莫名其妙,是因为我在办公室里吐过"苦干也得干,乐干也得干,苦干不如乐干"的"金"句?还是因为那年听到高三教学楼前泮池里的阵阵蛙叫,我吟了句"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然后这一年学校果然拿了一笔上级部门发的丰厚的高考奖了?感谢顾校长,在我破了先例,把微波炉搬进办公室并常常使之袅绕厨房香味之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女儿在高考前的一段时间里胃口好心情好高考发挥好。更感谢顾校长,让我在讲话都觉得费劲实在无法胜任一线岗位的时候,终于实现了几十年来梦寐以求的愿望一一做一个图书馆管理员。我去了图书馆的第三年,顾校长退居二线。
第八任张校长。我做了初中部的图书馆管理员后,很少去高中。记忆中在学校里与张校长只一次交集,那是退休前一年他找我们几个即将退休的老师谈话。退休后在一个婚宴上遇见他时,他居然认得我,这让我心生感动。我写这些字的时候,听说张校长将调往某局。
在八任校长的更替间,我走过了从教生涯的春夏秋冬。感恩!
啊哈哈,收一下缰绳,让马歇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