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诗词里的生活——醉花阴

      我从来没给兔兔讲过诗词的含义,自觉诗词里展现的画面蕴含的情感不光是要了解作者的性格、所处的背景之类的资料旁征博引,也要看诵读之人本身的审美眼光与文学功底,正如莎士比亚说的“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近一年多来,自己越来越喜读一些无用之书,甚觉有趣,也去学一些无用之事,以悦己养心,直到近日突发奇想,可以不给兔兔讲诗词含义,但可以给他聊聊诗词中的日常生活啊,那些作者真实的生活场景,慢慢的累积,也能让孩子从生活的角度去感受每个朝代的审美情趣。于是便有了给兔兔讲讲诗词里的生活这么一个想法。

      第一首诗词就首选自己喜欢的李清照的《醉花阴》吧,先来看一下全词内容:

                          醉花阴

                                  李清照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图片发自简书App


      首句“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里为我们展现了女词人怎样的生活场景呢?答案是:用香。从哪里能看出来?“瑞脑消金兽”,瑞脑是指从唐朝开始被视为名贵香品的龙脑香,俗称冰片。消通销,焚烧的意思。金兽是指金属所制成的兽型香炉。这句是个倒装句,正读应该是金兽消瑞脑,即在用金属所制的兽型香炉里,碳火熏着炉内的龙脑香。宋朝时香道发展到顶峰,不管是文人雅士,还是青楼女子,在生活中熏香都成为了常态。词人在这里为什么会写这个场景?你可以认为她百无聊赖、内心愁苦,外面天气又阴沉,所以坐倚卧房,看着香炉里升起的袅袅青烟出神,这些都是你自己的解读,我只想重点问一下,为何把所用之香突出描述出来?这也是有原因的。宋朝香道几乎以合香为主流,以龙脑香为主材的香品,在熏时会有类似薄荷的清凉感,所以才被俗称为冰片。这在样的时节这样的天气里,女词人又是点了龙脑为主材的香品,凉凉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仿佛表达出女词人心中的愁苦,更巧妙对应了后一句中的“凉初透”三字。

明代狮形铜香炉


      第二句“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里写到了什么样的生活场景呢?——床上用品。当然这里描写的床上用品只有两样,并不是全面描写。哪两样呢:枕头和纱帐。宋代的词牌中有“玉山枕”,而“玉枕”一词在诗词中频频提及,真的是玉做的枕头吗?其实玉做枕头是有的,但当时生活中普遍使用的则是瓷枕,而且被女性多用于盛夏。古人惯于以玉来喻瓷,如宋人刘敞《戏作青瓷香球歌》里有“蓝田仙人采寒玉,蓝光照人莹如烛。”一句,就是把青瓷比喻成美玉。唐宋诗词中另一个被屡屡提及的焚香的“玉炉”,根据这一时期出土的香炉实物来看,瓷香炉的比重相当大,故也能推测出“玉炉”实际上代指瓷炉。瓷本身温润冰莹,有玉质之感,因此古人在文学中也深深的刻画出美学上的感受。古人的夏日生活离不开瓷枕,时间长了就有了种种微妙的感受。夏日一过,秋天来临,瓷枕和凉席一样,总是最快的告诉身体:季节转换了。这种时光流逝的怅惘,在文人的心中,又自然而然的与各种情绪联系在了一起,所以词人在这里借枕上凉意反映出对丈夫的相思之苦,一腔无奈的幽怨在重阳佳节之夜到达了顶峰,而秋意也不再是“凉生玉枕”的隐约暗示,而是“半夜凉初透”的确凿存在。

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南宋影青瓷枕

      再来聊聊玉枕纱橱中的“纱橱”吧。对于这个解释,我发现目前一个言论倾向于它是指的“碧纱橱”,即在房间里又隔出来的一个空间,这个说法依靠的凭据就是《红楼梦》里先后住过宝玉、黛玉的贾母屋里的“碧纱橱”。我不敢苟同,原因有二:一是宋代家具制式与屋内陈设格局和清代是有区别的;二是结合前文内容来推断。我个人的结论是纱橱就是指的床幔陈设。我查阅了一些资料发现,宋代的床和榻是有明显区分和功能用途的,在宋代床的制式中,有帐床,三面有围子。在结合前文对香炉的描述,我们考据历史可以知道古人的香炉常常是放在床上使用的,而“玉枕纱橱”的玉枕就是枕头,紧接着的纱橱如果是写的房间的空间结构,那这样的转接太生硬,跨度较大,词人不太可能这样安排,而如果是指的床三面的纱幔,那由前文的香炉、枕头到纱帐的出现,则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那这样看来,前半部分我们可以看成是词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眼中看的是床上的陈设,心中念的是久别的丈夫,相思之苦无以言表。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韩熙载夜宴图



    下阙里“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则是描写了重阳节的风俗——赏菊、喝菊花酒。东篱即代指菊花。菊花酒,在古代被看作是重阳必饮、祛灾祈福的“吉祥酒”。我国酿制菊花酒,早在汉魏时期就已盛行。据《西京杂记》载称“菊花舒时,并采茎叶,杂黍为酿之,至来年九月九日始熟,就饮焉,故谓之菊花酒。”传说喝了这种“菊花酒”可延年益寿。据南朝梁关均撰《续齐谐记》记载,“九月九日……,饮菊酒,祸可消”。这是旧俗重九为重阳节,需饮菊花酒的开始。

清代王武《花卉丛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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