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过年还有一个月,先生就整天在我耳边说,今年过年一定要提前回老家。公公一直有一个心愿,就是带着他膝下儿女,齐齐整整的去祭祖。给老祖宗一个圆满的交待。但由于我们离家很远,年底是旺季,忙着做生意,每年都是大年三十才匆匆忙忙赶回家。这个心愿因为我们家的迟到,一直未能满足。
考虑到公公年纪大了,今年身体不是太好。腊月二十六,我就开始着手准备礼物。先生交代:已两年没回家了,得多备些。谁谁很久没见,得去拜望;谁谁爱喝我们这里的酒,买两件带上;谁谁爱喝茶,得多带几盒……以及给父母买的牛奶,点心,水果,饼干,零零散散到走时,已塞了满满一车。先生似乎还嫌带的东西太少。看看车,也确实没地可安放了,才余情未了的关上车门。说:“出发!”
车像一匹脱缰的马儿在高速路上奔跑。两边高耸的树木闪电般倒向后方。宽阔的田野,起伏的山丘,零星的村落仿佛都笼上年的味道……忙了一年,终于可以放下家里的琐碎。我幸福的躺在车椅上,听着美妙的音乐,闭上眼睛,享用着这难得的清闲!
这次回老家,我们计划了很多。先看望父母,祭拜祖先,拜望亲戚,然后再带儿子去看看向往已久的大上海。欣赏一下繁华都市溢光流彩的美景;感受一下城市间不一样的人文景观。生活不仅仅是奔波,有时也需要偶尔的放飞,为人生寻找前进的方向和动力。
一路奔跑。到晚上九点多,我们才赶到家。父母,兄妹,已早早到门口迎接。先生很是激动,呼喊儿子:“小宝,快给奶奶买的东西搬下去!”婆婆满脸笑容,看上去好像瘦了,但精神矍铄,满脸慈爱的说:“不慌,不慌,这么远回来,肯定饿了,赶紧吃饭!”一大家子欢声笑语,围在桌边,谈这两年各自的经历、生活、收获怎么样、身体怎么样、孩子学业有没有进步……家长里短聊不完的话,直到半夜。
第二天,下了一整天雨,我也刚好补了一下觉。到了二十九,雨水逐渐减小,决定去祭祖了。今年特别隆重,不仅先生兄妹全家到齐,堂兄、堂嫂、及其子女也都来了。
奇怪的是堂嫂一家向来对我们很是亲热,这次却全家都带着口罩,问候时也没取下。我心里很有些不快,问先生:“堂嫂是不是对我们有想法!”
“ 怎么可能?”
“ 那为啥他们都带着口罩面对我们?”
“你没看手机?我们省会新冠肺炎现在很严重了,而且还有传染性,网上正呼吁大家出门要都带口罩!”先生表情有些凝重。
大哥也在旁边说:“今天新闻报道,武汉出现的这个新型病毒,己引起国家高度重视了。”
“我们来时,不是很好吗?没听到什么呀?”我有些疑惑!
“你现在再看一下新闻就知道了”。
先生的话让我很吃惊。这几天有点累,我只顾忙着睡觉,跟婆婆聊天。也没怎么关注时下新闻。
晚上,打开手机,扑面而来的都是关于新冠肺炎的消息,有说暂时没发现传染,有说已开始出现人传人现象了。连之前抗击SARS的专家钟南山院士都亲临武汉了。更让人紧张的是,晚上十点,武汉要封城了。
所有公交、地铁、轮渡、长途汽车站、火车站、都要停运,连飞机也要停飞。全城除已迁出的五佰多万人口。剩下九佰多万禁止出城。为了防范己出的流动人口有传染性。所有人都要自觉呆在家里,进行隔离,防止病毒出现交叉传染。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严重!前两天我们回来时,还没听到什么消息,怎么一下子就成这局面了呢?朋友发来信息,问我儿子从武汉回来没,说她听到要封城的消息,连夜开车去把女儿接回来了。我也赶紧打电话,给一武汉的朋友落实。朋友惶恐的说:现在武汉感冒发烧的人很多,医院到处人满为患,挂号就要排五六个小时,他们都很害怕。儿子也在旁边插言说:“妈妈,我在学校上学时,就听说华南海鲜市场,有人感染新型冠状病毒,还死人了呢!”
“那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我有些担心的看着儿子。
“当时大家以为这是个别现象。都没再意。”
“妈妈,我们以后也要少出门,有急事外出,一定要带上口罩,别感染上病毒了。”
围拢过来的所有信息,让我感到很茫然,也有些不知所措。窗外大雨一阵紧似一阵,倾倒在遮雨蓬上,砰砰作响……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过年怎么变成防范疫情了呢?承诺儿子的大上海之行,还能去吗?
大年三十,婆婆准备了丰盛的团年饭,看着儿孙一大群,婆婆累并快乐着。放完鞭炮,准备开席。先生的电话突然响了。
“请问,你们是从湖北回来的吗?我是镇居委会,接到上级通知,对外来人口我们要做登记,现在非常时期,你们过年回老家,没事尽量不要到外面走动……”
先生放下电话。婆婆不高兴的说:
“居委会咋回事啊!过年都不让人安宁,又没犯法,登记啥!回自己的家还要审查?”
“奶奶,肯定是我们省会新冠肺炎比较严重,居委会为了大家的健康安全,做好防范措施,对我们做一下通知,这样很好呀!我可以在家24小时陪你了”。儿子担心奶奶不开心,赶紧安慰。
大年初一,隆隆的炮竹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连绵不绝。空气中弥漫着烟火的香气,我和先生很兴奋,穿上最新的衣服,早早打开大门。窄窄的街道上焕然一新,红色灯笼高高挂起、红色的对联寓意鲜明,红色的窗花装点幸福,红色的炮竹碎红满地。车架上,窗台上,房顶上都留下了红的痕迹。拾起一个未燃鞭炮,点上火,扔入空中,瞬间红片满身。浓浓的年味因为中国红的点缀,而更有氛围。我开心的对先生说:“小镇上过年才有年味。“
公公,婆婆此时已起床,我们赶紧过去问候拜年。祝公婆身体健康,心情愉悦!然后再把昨晚准备好的压岁钱,偷偷的放在儿子枕下,过年了嘛!也要给儿子一个惊喜。
吃过早饭,先生正和婆婆商量,合计着走哪些亲戚,礼物够不够。却接到早知我们回家的三舅电话。说:
“你们今年回来,别过来拜年了,村里现在都排斥从湖北过来的车,而且现在也开始封路了……”
婆婆说:“这东西已带回来了,几年没见舅舅,不去不好吧!”我们也很纠结。
一会,大哥也打来电话:
“今年你们别过来拜年了。我们这里现在也设卡了,阻止外来人员流动。”看着买回来的礼物,我们有一种被亲情抛弃的感觉,很无耐,刚刚涌出的过年喜悦荡然无存了。
不能去拜年,我们一家三口就整日呆在婆婆家。没事就看看手机。页面上推送的疫情越来越严重了。不但武汉现在有几千人感染,疫情已扩展到全国……目前国家还没有很好的药物治疗。疫苗也还在研究当中。国家下达通知:所有娱乐场所、服务行业、厂矿、事业单位……都延迟开业,所有家庭自觉在家隔离。大家相互监督,对不尊守的轻则强行隔离,重则刑法处置。
一瞬间,人人自卫。以前喧嚣拥挤的街道,马路,空无一人。偶尔有一辆应急车通过,畅通无阻。被封闭的人们,整日呆在家里,从厨房走到客厅,从客厅走到厕所,再到卧室,接着睡觉,起床,睡觉……
在不断的重复中,各种贴近生活的段子也应运而生:初一一动不动,初二按兵不动,初三纹丝不动,初四岿然不动,初五依然不动……何时才能行动呢?朋友打来电话说,以前做事时,多想美美的睡一觉,现在可以睡了,头都睡扁了。好想出去上班呀!辛苦也比现在好!
疫情不断升级,我们从湖北过来的一家三口,越来越引起这个小镇上的关注。一开始是有人举报我们,接下来镇上派了居委会主任和镇上医生,每天过来给我们量体温。
有一天,来了一大群镇上领导,每人都带着V95口罩,进来寻问我们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发烧、感冒,有症状要及时上报,走时还在婆婆门口贴上一张告示,注明此家有外来人口……
防控疫情人员不断的例行检查,我们感觉已影响到公婆的正常生活,决定回家。初五,我和老公、儿子、带着口罩正在往车上拿回家东西,婆婆家斜对面突然冒出一个人,站在离我们一米多远的街道上说:“你们现在还不能走,要隔离14天,开了证明才能走。”老天,我们居然处在24小时监视中。
刚回时,婆婆门口聚集了很多人,大家很稀客我们这远道而回的家人,主动打招呼!过来聊一会天。仅仅几天,大家走路已开始刻意绕开婆婆门口。老远低头怱怱而过。瞬忽间,我也感觉我们身上仿佛藏着病毒,生怕传染给了别人,成为祸害这个小镇的毒瘤。我们一家三口,白天也不敢上公共侧所,到了晚上,无人时才敢去方便。
我们每天呆在楼上,哪也不敢去,看手机,看窗外。手机上跳出的尽是疫情新况,新增,确诊,死亡……看得人心惶惶,烦躁不安。窗外,人字形房顶已看过无数遍,新盖的棕红琉璃瓦,光可鉴人,陈旧的青黛瓦房,生了层层苔藓,间隙的老枝,几只鸟儿惬意的梳理着羽毛,蹿上,蹦下,吵闹不停,远处的田野已冒出新绿,但却空无一人……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我就赶紧起床。查看当天的疫情。它的增减直接影响到我一天的心情。我多希望它能不断减少,减少,直致消失……我想拥有一个正常的年,可以到街上奔跑,可以与朋友面对面聊天,可以到处拜年,还可以带我的儿子去我们计划已久的大上海。但一切都是无限等待。我不知道先生什么时候才能正常上班?我不知道我的生意什么时候才能开业……下个月的房贷怎么办?租金好像也要到期了,还有年前购物的信用卡……原来生活是这么的不堪一击,当正常被打乱,被破坏时,生活已无宁日。
在忐忑不安中,焦虑等待中,疫情逐渐趋缓……远处田野已绿意盎然,新开的油菜花灿若金光,成群的鸟儿在空中舞动。春天的脚步己悄悄来临,我们的归期也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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