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人
院子里塘边有棵古桑树,见证了老辈人种桑养蚕的历史,孩子没见过桑蚕,但年年记得那桑椹成熟的季节。
春天,光光的桑技上萌出绿芽,春阳下,叶片一天天长大,叶腋间长出毛绒绒的花穗,花穗淡黄,上面爬满早醒的野蜂。过了清明,褪去花蕾的桑椹如一条条青虫,安静地躲在肥大的桑叶下。
天气一天天热了,脱去了棉衣,又脱去了夹袄,孩子们都记得,穿一件单衣时,桑椹熟了。初夏的阳光,不燥不火,慢慢摧熟了桑椹。孩子们天天守在桑树下,看着桑椹由青变黄,由黄变红,最后如一串串紫黑的高梁色。
最早一批桑椹我们是吃不到的,他们长在阳光照耀的树尖,细细的枝条,承不起一个会爬树孩子的体重,只能仰望鸟儿在树尖上啄食。孩子们咽着口水,恨恨地骂那贪吃的鸟群。有时不解气,用土块去驱赶那贪吃的鸟儿,桑树上的鸟儿唿的飞走,停在那高高的苦棟树上,叽叽喳喳,嘲笑着树下的孩子。孩子们无趣地走开,一会儿鸟儿又飞回了桑树,选选拣拣,只啄食那紫红成熟的桑椹。 有个不服气的小四儿,仗着自己瘦小精干,小心爬到树尖去摘那早熟的桑椹,爬到高处,悠悠的枝,承不住小四儿的体重,好才桑枝韧绵不断,小四儿才没掉下那深深的水塘。等他爬到安全的树枝,恨恨地摇着树枝,成熟的桑椹雨点般落到水塘,马上有鱼儿喋喋接去。
端午前夕,桃李青涩,桑椹大批成熟了。这是孩子们一年最快乐的时光,爬上桑树,边摘边吃,又唱又闹,成熟的桑椹,酸酸甜甜,入口即化。用盆,用碗,用斗笠去盛那紫红的桑椹,带给不敢上树的弟弟妹妹。
孩子们吃红了嘴唇,染红了衣衫。吃饱桑椹的孩子那些天连饭都不想,整天在大桑树下转悠。
享受桑椹盛宴的不仅是孩子与鸟儿们,还有水中的鱼儿。桑树斜生塘边,荫盖半边池塘,成熟的桑椹掉落水中,便有那成群的鱼儿等着抢食。掉下一颗,马上被鱼叼去,更有胆大的鱼儿瞄准时机,跃出水面去抢食那落在半空的桑椹。未吃到的便在水里打浪,抗议那些半途截食的贪吃鬼。
孩子们坐在岸边,用吃不完的桑椹去喂鱼,成群鱼儿,挤挤攘攘,水声哗哗,清波涟漪。孩子们哈哈大笑,手里的桑椹喂完了,有顽皮者用一把泥沙撒入水中,鱼儿不知,也来哄抢,但知被骗,灰溜溜潜入水底。水面上一串串水泡,那是鱼儿们在抗议。
村里的孩子王最聪明,马上从家里寻来别针做成鱼钩,用麻绳绑在竹杆上,钩上紫红桑椹,带钩的桑椹往水里一甩,哈哈,竹杆一扬,一条活蹦蹦的鱼儿便钓出了水面。孩子们纷纷仿效,马上回家寻针找线做钓杆。小四儿在家寻不到鱼线,把娘纳了一半的鞋底线慢慢抽出,晚上娘看到乱成一堆的鞋底,重重赏了小四儿两个爆栗。
第二天,额上顶着两个青包的小四儿,流着黄鼻涕,仍嘻嘻哈哈加入了钓鱼的队伍。此鱼奇怪,不食蚯蚓,饭粒,只用桑椹才能钓上。那一阵,村里家家鱼香,孩子们喜气洋洋。
孩子王的娘从永州嫁来,家在江边,会做生鱼片,便将吃不完的鱼刮开洗净,去骨剔刺,薄成鱼片,不蒸不煮,盐醋一拌,做成大盆,端出大家品尝。只见鱼片白如洁玉,中间一点胭脂,片片陈列,又如朵朵桃花。嚼着清脆爽口,点无腥味,回味甘甜,似有桑椹之味。大人小孩皆咂嘴咂舌,争相品尝。
此鱼似鲤非鲤,似鲫非卿,鱼鳞细小,鱼体通透,中有一肠似一红丝线,从头至尾,清晰可见。大家都叫不出名字,院子里一长者,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说旧时在洞庭湖见过此鱼,鱼甚名贵,名曰胭脂鱼。
家乡水流湘江,下达洞庭,也许此鱼溯水而上到此,是真是假,无从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