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忆·骗·徽因
一天对于徽因来说比一般人要漫长的多。
从今年上半年开始,她发现自己记忆力退化的厉害,要想好久才能忆起昨天究竟看了几集电视剧,晚饭吃了什么,甚至叫不出在街上偶遇的朝夕相处的同事的名字。
就这样过了两三个月,徽因心中的惶恐像水藻一样疯长,她的症状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加严重。那些童年往后的记忆正这样剥离,离她远去,而她却无能为力。
那些日子她经常胡思乱想,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病。夜里也睡不踏实,偶然的一天半夜惊醒,她竟忆不起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坐在床上惊恐的看着陌生的房间,安静的空气里只有她自己大口呼气的声音。过了好几分钟,漫长的像一个世纪,徽因终于想起了自己是在外地出差。
上海,窗外是浮躁不安的黄浦江畔,在这个夜里,徽因终于决定去医院看下自己的病症了,毕竟逃避也是没有用的。
返回北京后迎接她的是另一种口感的浓郁雾霾,那天徽因早早的离开公司,去医院做了系统检查,医生的答复很明了,“你的病我们治不了。”
”大夫,我是什么病。“
“简单来说,就是失忆症,只不过你是内因引起的,而非外因。你的脑袋并没受到什么外部创伤内部脑组织也是完好且健康的,这种案例,我们第一次见。我们这治不了,只能替你延缓一下病情恶化。”
“大夫,最严重的后果我会变得怎样。”
“你会记不得昨天发生的事,当然,这是个渐渐恶化的过程,起先你还只是忘记昨天的几个细节,渐渐的你的一天像被偷去了几个小时,任你怎么回忆都记不起来。最后,你会完全丧失前一天的记忆,你做过的任何事。这种记忆抹除更像是一种病毒在蚕食你的记忆,我建议你拿笔记下你当下所做的一切,随时随地,而那种食忆,暂且这么叫吧,随时都会到来,你会拿着笔记着记着,就那么一愣神,然后开始反问自己,咦,我这是在做什么?”
徽因苦笑了一下。大夫表达的意思很明了也很生动,她懂了。回家的路上她看着街上路人行色匆匆,华灯初上,突然想起了妈妈做的饭菜,不由鼻子一酸。掏出手机,给远在家乡的妈妈打了通电话。
“你跟孝阳最近怎么样,他会去北京看你吗?"
"妈,都说了下个月就会来...最近他也够忙的。”
“......”
挂了电话,正好回到出租屋。看了眼路上买的记录事件的笔记本,徽因重重的倒在柔软的床上,她实在太累了,很快就沉沉睡去。在意识消失前的那几秒,脑海里反复都是那几句话。
忘记就忘记吧,反正昨天也不甚美好,至少。孝阳不再爱我。
病情恶化比医生预计的还要严重,徽因几乎记不得昨天发生的事。她只记得自己在路上给妈妈打了电话骗她说自己和孝阳还没分手。看见床头放着的干净的没有任何字迹的新笔记本徽因迷惑了,她完全忘记了自己被诊断得了失忆症这回事,食忆,比任何人想象的来的都快。
直到看见了放在包里的白色病历她意识到自己只能再次回到那栋充斥着福尔马林味道的阴沉建筑里寻找答案了。受了医生白眼这次她学乖了,自己坐了什么地铁回家,晚饭吃了啥,甚至跟朋友通话的内容也认真记在本子里,唯有两件事她不会忘,爸妈的名字,与孝阳的分手。
也许前者是不可能忘而后者是不愿意忘吧。
徽因渐渐熟悉了这种生活,早上起床,一边刷牙一边翻看前一天的日记,如果能记得记载的一两样都会让自己淡淡的欣喜,而更多的时候,看着自己笔记下记录的种种时间则是一脸茫然。
好像每一个昨天的生活自己都成了旁观者。
最终,因记忆衰退对工作造成了严重影响,徽因只能选择辞职。她早已受不了同事们异样的眼光和领导刻薄的眼神。关于辞职的事情,她并没有跟身边任何亲友提起,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徽因还是选择自己默默承受这一切。
我跟徽因对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在我的印象里,她是个礼貌得近乎有些薄情的女孩子。印象最深的一次聊天竟是她办理离职的那天。她拿着一摞申请表在各部门领导处来回穿梭的瘦弱身影深深印在我脑海里,电梯间里她抱着自己的纸箱,安静的跟我打了招呼,我忍不住问。
“听说你...是真的吗?”
“嗯...”她看了我一眼,再没有说话。
我心想,真是可惜了。果然美貌与智慧不可兼得,没有了记忆力对一个经理秘书来说是不是太残酷了些。
徽因离职那天恰巧孝阳来北京看望她。
五年的相恋让孝阳很快意识到这个曾经对自己很重要的女生生活起了变故。以前的每次分手,她都会纠缠不休,说很多话来挽留。这次,什么都没留。他好像完全从徽因的生命中消失了。
孝阳像朋友打听到徽因的住处,敲开门,是一张惊喜而熟悉的脸。那天他们在一起说了好多话,是不是和好如初不得而知,第二天,徽因揉了揉惺忪睡眼,空荡荡的屋里只有她一个人的体温。她困惑,愤怒,害怕,她抓起床头的笔记本迫不及待的翻开——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算是平淡日子里的小插曲,徽因的职位马上被新人代替,被人遗忘,却一直没能被我遗忘。
我后来遇到了徽因的朋友露露,说起她,最终还是没能和孝阳在一起,离开了北京,回到妈妈身边。搬家的时候徽因把日记本交给了她,一些真相才慢慢浮现。
孝阳到北京后细心照顾失业在家的徽因,一直期待她失忆症状好转,起初徽因说来就来的食忆把孝阳吓得不轻,后来随着照顾她时日增多,孝阳想出了一个点子。他想把徽因永远留在那一天,他撕掉了日记本剩余的空白页,开始模仿徽因的语气在电脑上敲击,他造了一座记忆围城,手写的日记本,从此变成了一片片日志。
他希望徽因能在里面幸福的迷了路。
我捧着那半本日记很错愕。那,孝阳究竟把日记写成了什么样?
露露说,“那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是很好的昨天吧,至少会让她一觉醒来发现心爱的男人在身边,而昨天发生的事就像电脑里所记载的那样神奇,神奇的朦朦胧胧...”
“既然孝阳说了谎,那为什么他们最终还是没能在一起?她怎么又离开了北京?”
露露突然笑的很大声,她把徽因的日记一页页的翻开指给我看。”发现什么了吗?“
我从头到尾从尾到头的翻看了五六遍,再一次迷茫了。
”你看,她最后一篇日记的日期,不正是她第一次去医院病历上写的日期吗。“露露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我想我大概是听明白了这个悲伤的故事但是我更搞不懂露露。或者,只有再见到徽因本人才能搞清楚了。
your love is my drug.
食忆·骗·孝阳
孝阳跟徽因分手后,其实一直没有离开北京。当初骗她,只是找了这么一个徽因无法拒绝的理由。孝阳知道,徽因是无法接受异地恋的,既然两个人注定无法同在一所城市,那就分手吧。
于是五年感情,就此了结。
分手后第三天,孝阳跟徽因的好朋友露露同居了。跟徽因分手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个露露。他想徽因应该早有发觉,但她就是绝口不提,于是只好以另一个蹩脚的理由提出分手。
日子过了几个星期,孝阳还沉浸在与露露不在偷偷摸摸的恋情里,露露突然告诉他,徽因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失忆了。露露觉得很过意不去,于是让孝阳去看看她的好朋友,确认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也只能是看一下。”露露在孝阳出门前严肃的警告道。
“知道啦。”
孝阳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他其实是老大不情愿再去找徽因的。
相恋两年,三年的纠缠已经将他对徽因的爱磨蚀殆尽。
到了徽因的家,他惊讶的发现徽因好像真的失忆了,徽因像之前一样挽着他的胳膊把他迎进门。替他拿拖鞋,挂衣服。怕加重她的病情,孝阳只能默不作声的陪她演戏。喝着她泡的茶,厨房一缕缕饭香飘了出来,孝阳起身走向了他曾经住过的那个卧室。
卧室里的装饰和几个月前几乎一模一样。床上,摆着两个枕头。
孝阳来到厕所。两个牙缸,两只牙刷。
孝阳冲进厨房,徽因吓了一跳,油星在锅里噼里啪啦的作响。碗橱里,自己用过的那双筷子还在,被摆在最外面,像是昨天还被使用了一样。
突然没来由的觉得恐惧。孝阳打了个冷战。那一天吃完饭,他抱着徽因入睡。半夜,孝阳悄悄起身,来到大门口穿鞋。回头看,卧室的门虚掩着,徽因没有醒,她没有跟出来。
这是孝阳最后一次见到徽因。他不愿再见她,无它,只是于心有愧。露露和徽因依旧是好朋友,每一天开始,都重新是好朋友。
孝阳心里有个猜测。也许,徽因的记忆,已经永远停留在分手前一天了吧。
食忆·骗·露露
“我恨死那个小贱人了。”
露露一脸无邪的笑,如此轻描淡写的说道。
“其实我一直怀疑,她的病是装的。我只说这一句。”
我问道,“露露,那日记本上前半页是谁撕掉的。”
“是她自己吧,虽然他一直说是孝阳撕掉的。也许这里面还真有什么隐情,但我懒得去管了。我跟她做朋友那么多年,我喜欢的什么她也喜欢,总喜欢跟我搞一样的。五年前,她居然说喜欢那个追我的男孩子...........”
“孝阳?”
我有些惊讶。
“嗯。”
露露用手捋顺着自己的发梢,“无所谓了,她已经丢了工作,爱人也没能回去,无论是真病还是装病,她都输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冷血的女孩,突然一阵恶心,借故离开了。
我想这永远会是个迷。
像我的其他故事一样,离我生活那么近那么远的一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