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四季-夏

端午节左右,夏季的热烈、恣意、急促已见端倪。

房前屋后的泡桐花已落得差不多,枝头还残留着三朵五朵,它们是极团结的孩子,小雨伞一般,簇在一起,被厚厚的蒲扇大的叶子遮挡得若隐若现,自有一番灵动俏皮。路两旁的白杨树,高大挺拔,黛绿的树冠交织在一起,密密的,筛出一地碎金色的光。田野里,熟透了的麦穗,沉甸甸,把麦秆压弯了腰,它们随着麦浪翻滚着,雀跃着,呼喊着......

老农踱着手,来到地头,瞅一瞅头顶的云,听一听耳边的风,然后摘下一颗麦穗用掌心搓去麦芒,把饱满的麦粒放进嘴巴里咬一下,听到咯蹦一声响:嗯,成了,东南风,明天是个响晴天,可以收割了。常年累月在土里刨食的他们已经练就了一身靠天吃饭的好本领。

此时的麦穗最忌风雨,而六月的天,孩子的脸,东北风一吹,雨马上就来。收割季逢上响晴天,弥足珍贵。老老小小齐上阵,割麦子的,捆麦子的,拉麦子的,分工明确,有条不紊,白天收不完,晚上就着月亮也得干完。

麦子收回了家,垛在场上——每家都有一个麦场,半颗心就放下了。没有脱粒机的年月里,脱粒是个颇繁杂的活,先要把收割下来的麦子均匀地平铺在场上,薄薄的一层,有牛的人家,牛拉着石碾子,人赶着牛;没牛的人家,人拉着石碾子,一圈一圈,又一圈,碾到麦秆和麦穗分离后,把麦秆清出来,码好跺好,这些麦秆是烧饭的柴火,是家畜冬日里的饲料,丝毫不能浪费。带壳的麦子需用碾子再一遍遍地碾,直到把麦壳碾碎,迎着风口,用木锨把麦壳扬走,剩下的便都是麦粒了。麦粒晒干,装袋,家里找个最干燥的地方放置好,收麦子的工作才算完成。那段时间,麦场上的老老小小大都灰头土脸的,嘴巴里,鼻孔里也全是黑的,母亲说那是麦XIU (第四声),什么是麦XIU?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个XIU是怎么写的, XIU是什么。

过了几年,镇上有了收割机和脱粒机,这大大解放了劳动力,收麦子轻松高效了许多。

收完麦子后,还有一件更紧迫的事,也丝毫不能耽搁。春蚕已经眠了四眠,再过十日左右就可以上山了。这十几日,蚕的食量惊人,每家至少有一个人白天要一直呆在桑地里,不停手地采桑叶才能勉强供应得上。另一个人负责把一袋袋桑叶运回家,分给那一筐筐胖嘟嘟的蚕儿们。有时候第二筐的桑叶刚铺完,第一筐的桑叶已经被蚕吃得只剩杆了。那细碎的,密密的沙沙声一度让筋疲力尽的孩子好绝望,可母亲说:瞧,它们胃口多好,长得多壮实,多吃点啊,吃饱点啊,努力结茧啊。

不论收麦和养蚕这磨人的农活,乡村的夏季算得上是一年中最丰盈的时候。田地里的吃食可真不少,黄瓜、番茄、西瓜、辣椒、茄子、四季豆、冬瓜、葫芦、南瓜.,韭菜...... 水果蔬菜应有尽有;掰几根玉米,拔几把花生,洗净煮熟,就是一顿营养的主食。它们养刁了我的嘴,现在从菜场买回来的瓜果蔬菜,虽色泽鲜艳,长相齐整,却吃不出那种自然香甜的味道了。

七八月份,汪塘里的鱼儿最多最肥。要是早晨你从岸边路过,经常会看到水面上一大片灰蒙蒙的鱼群雾一般飘来飘去。小孩子们会准备一个大瓷碗,里面装上掰碎的玉米饼,用一块塑料薄膜把整个碗包起来,碗的一圈紧紧地箍着麻绳,塑料薄膜对着碗心的地方挖个洞,大小确保鱼儿能钻进来,然后把碗灌满水,用长的竹竿撑到水深处,约摸半个小时左右,去把碗儿拉出来,便能收获一二十条活蹦乱跳的小鱼。这种小鱼洗净用盐腌制后,滚油炸熟,配上自己家做的辣椒面,真是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大孩子们是不屑这种抓鱼方式的,他们会花五分钱买个鱼钩,五分钱买条鱼线,水塘边的湿地里挖出几条蚯蚓,找一棵被风刮倒横在水面上的歪脖子柳树,坐在那不消半天功夫,就能钓上来七八条鲫鱼、鳊鱼、鲢鱼......

夏季的夜晚,我们大都睡在麦场上-翻土,浇水,晾干,再翻土,再浇水,再晾干,如此反复三四次,最后一次浇水后,半干未干时铺上干草用碾子反复碾平,晾干,这样碾出来的麦场平滑得像一面镜子,而且不起土,晒麦子,晒玉米,晒黄豆,不用铺任何东西,干干净净,清清爽爽。闷热的夏夜,我们铺一条凉席在场上,风从田野吹来,越过郁郁葱葱的玉米地,带着各种农作物的清香,自然、轻柔、凉爽。天空中满是眨眼的星星,望不到尽头,深邃、神秘、美丽。谁家在感慨今年的收成,谁家在训斥不听话的娃,谁家的姑娘在说笑,谁家的小子在唱歌,隔着四五个麦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乡村鲜有秘密,尤其是在这纯粹的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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