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蕉窗。窗外漆黑一片。我摸了摸额头有些发烫,起身倒水喝了几口又躺下。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呢?大概是自己胡思乱想吧!看着黑漆漆的窗口,不知不觉又睡了。
再次醒来,我坐在教堂的椅子上。教堂里一对新人正在神父面前宣誓,交换结婚戒指。当新娘子转过头来,我惊讶的发现,她就是我梦里的簟秋小姐,同时我也看见了那位陆先生。
我想,我又做梦了。
几乎没有人来参加他们的婚礼,嘉宾席上除了我一人,空空如也。连双方父母都没到场,大概他们的亲人朋友都远在家乡吧。但我记得,那位簟秋小姐好像是上海人,她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正在我沉思的时候,画面突然跳转到了一个房间。簟秋小姐端坐在床沿上,她穿着旧上海兴起的西洋服,还烫了发,但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
“恭喜小姐!贺喜小姐!”
大脚丫鬟端着一碗百合莲子羹,一溜小跑进来。她喜气洋洋的,头上用红绳绑着个蝴蝶结,辫子梳得又粗又亮。
“以后不能再喊你小姐了,得改口喊夫人了对不对?”
丫鬟叽叽喳喳的,完全没有看到小姐脸上的不悦。
“应该是叫太太吧?”
她自言自语。
簟秋小姐长叹了口气:“没有拜天地,没有喝合卺酒,连公婆都没见过。这怎么能算是夫妻呢?”
她走到镜子面前,看着自己这身不伦不类的打扮,心里有委屈却无处发作。不久前,连家里的各种摆设都被换成西洋风格。住在家里,就像是在外国一样。她感到陌生和不适。
丫鬟这才发现小姐不开心,连忙拉着小姐在桌前坐下,一本正经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既然你嫁给姑爷了,当然就得听从姑爷的安排啊!”
听闻此言,簟秋小姐哑然失笑:“你这丫头平时总不好好用功,关键时候却会用学问耍嘴皮子了!”
见小姐笑了,丫鬟赶紧把桌上的碗推到小姐面前:“赶快趁热喝了吧,吴妈专门给你做的。”
我看着簟秋小姐喝下那碗百合莲子羹,画面却跳转到了另一个时间。大概是秋天吧,窗外的梧桐开始有落叶。簟秋小姐站在窗前,从下午一直到晚上。她看起来有些消瘦,没有了新婚时期的红润光泽,眉梢眼角尽是沧桑疲惫。
“小姐。”
丫鬟站在门口,迟疑的喊了一声。这丫鬟没有先前的活泼,整个人似乎木讷呆板了不少。
“你下去吧。”
簟秋小姐淡淡说着,站在二楼的复式楼台上扫了一眼桌上早已备好的饭菜。那些做菜的材料都是她精挑细选的,如今躺在餐盘里如同死尸,毫无生气。
她又走回窗前,呆呆看着窗外。月色朦胧,梧桐树叶在秋风中簌簌作响。想起三年前的某天下午,他站在梧桐树下,怀里抱着一大束玫瑰花。她就这样优雅的站在那里,远远俯视着他,看他仰面看自己那炽热的眼神。
三年了,所有的美好都已经消失殆尽。生活像一潭死水。他总是早出晚归,每天说不到三句话。就连睡觉,也是背对着她,倒床就呼呼大睡。她是大家闺秀,不会和他争吵,更不会提出那方面的要求。
但今天是他们的结婚三周年纪念日。早晨他去上班的时候,她站在门口望着他,柔声道:“文杰,今晚你能不能早点回来?”
他漫不经心地答应了,很快上了黄包车。
她目送着他离去,嘴角泛起笑意。这一天,她过得很愉快。换了新的衣服,挽新的发髻,嘴上也抹了胭脂。仿佛又回到三年前的自己。
然而到了夜里,他依然没有回来吃饭。
风从窗口吹进来,她拉紧了衣领,整个人却感受到彻头彻尾的寒冷。夜色寂寂,只有风声。楼下摆钟敲了十二下,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上楼来了。
他一脚狠狠地踢开房门,口齿不清地醉笑道:“宝贝儿,想死我了,快来亲一个!”
说完,扑上去抱住她,霸道的吻住她的嘴。一股刺鼻的酒味儿迎面扑来,她只觉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奋力将他推开。忽然听见“砰”地一声,桌子上的小提琴摔在地上,断了一根弦。
这小提琴是他从西洋留学带回来的,只给她拉过一次曲子,而且她也听不懂。但她记得,那时候他拉着小提琴,嘴里哼着洋文歌曲,深情款款看着她。今天,她把这小提琴拿出来,本以为他会高兴的。说不定还会给她再哼一次洋人的曲子。
她看着地上这滩烂泥,捡起小提琴扔出了窗外。
夜空中传来“砰”地一声。
她捂着脸在黑暗中哭泣,瘦弱的肩膀在夜风中瑟瑟发抖。我知道她看不见我,但真的很想上前去安慰她。这时候,画面突然跳转到某个明媚的早晨。
陆先生去上班了,家里和往常一样。突然一阵急切的门铃声响起,正在做卫生的丫鬟连忙跑来开门,却见门口站着一个妩媚性感的女人。
“你找谁?”丫鬟问。
女人没有回答,径直走进来。她身材高挑,穿着分叉露腿的旗袍,踩着高跟鞋,走路腰肢一扭一扭。
“文杰上班去了?”
女人环顾四周,似乎很满意。她有着披肩的大波浪长发,身上有好闻的香水味,但我想打喷嚏。
我揉了揉鼻子,生怕自己一个喷嚏就醒来了。
这时候,簟秋小姐下楼来了。
“这位小姐,请问您找谁?”
其实不用回答,女人的直觉已经告诉自己答案。
“叫我黛丽好了。”
黛丽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又点燃一支女士香烟。
丫鬟端了两碗茶,一碗给小姐,另外一碗放在黛丽面前。
“我不喝茶,给我来杯咖啡。”
黛丽说话的语气活脱脱一个女主人。这让簟秋小姐很不自在。但她还是平静道:“就把先生平时喝的咖啡给黛丽小姐冲一杯吧。”
丫鬟听话去做了。不一会就端过来。黛丽喝了一口,道:“是蓝山咖啡,文杰最喜欢喝的。”
说完,意味深长的笑了。
簟秋小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但比哭还难看。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黛丽喝完咖啡,心满意足的站起来,往门外走去,边走边说:“文杰还要陪我吃午饭,我的雪花霜用完了,下午他还得陪我去买。”
说完,用细长的手指理了理鬓角的头发,指甲上的红色指甲油像是初开的玫瑰。
簟秋小姐木讷的站起来,机械似的跟在后面。突然黛丽转身笑道:“文杰说,只有在我面前,他才像个真正的男人。”
她故意拉长语调,说的时候又上下打量着簟秋小姐,就像是在欣赏一根干枯的稻草。说完嘴角上扬,轻蔑地转身,腰肢一扭一扭地走了。
丫鬟过来收拾桌上的咖啡杯,簟秋小姐冷冷道:“不用洗了,扔了吧!”
她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是。”
簟秋小姐扫了一眼刚才黛丽坐过的沙发,脑海里闪现出她临走时一扭一扭的腰肢和丰满的臀部,又恨恨道:“把沙发上的都给我换了,把这屋子也给我熏一熏!”
说完,气呼呼地上楼了。
不一会儿,楼上传来“乒乒乓乓”摔东西的声音。 丫鬟听闻急急忙忙跑上楼去。
“小姐,小姐你快别这样了!”
“狐狸精!你这个臭狐狸精!”
簟秋小姐一改平日的温顺模样,抓住丫鬟的头发撕扯起来。那丫鬟吓得跪在地上又哭又求饶。
女人对于爱情的妒忌和疯狂,非一般人所能理解。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很难相信平日里温柔贤惠的簟秋小姐会是这般悍妇模样。
“别打了,小姐!求求你!”丫鬟嘶哑着声音苦苦哀求,我几乎就要看不下去了。
突然,簟秋小姐冷静下来。兴许是累了吧,她绝望地坐在地上,又哭又笑。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丫鬟连忙摇晃着她的胳膊。
她眼神空洞的环顾四周,最后落在面前丫鬟的身上。看着丫鬟清秀的面容和微微隆起的胸部,心里灵光一现,不觉笑了起来。
“小姐……”丫鬟大概是被她这副模样吓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容儿,你今年十六了吧?”簟秋小姐轻轻抚摸着丫鬟的头发道。
丫鬟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你跟着我快十年了。那年你才六岁,我阿爹在黄浦江把你救起来,你当时都快要死了。”
听闻自己的身世,丫鬟的眼泪哒哒落下来。虽然当年她很小,但六岁的孩子总归是有些记忆。她只依稀记得,家里的人都死光了,她的哥哥带着她从乡下逃了出来。他们坐着一个小船,结果船翻了,从此她就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
她被玉老爷的仆人救起来,带回家做了小姐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