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所 第一章 逃离

    我离开以前的生活的时候,几乎什么也没有带走,一袭单衣和裤管有些空的牛仔裤,一双发白的帆布鞋,没有穿袜子,背了个小包,里面都是些药瓶子。这是一场仓皇的逃离,为什么要离开以前的生活?因为我终于承认自己是一个无法正常工作,很难与人交流,做一点小事都很困难的病人过后,终于选择了来到这个类似于精神病疗养院的地方。对,病人,还病的不轻。

  据说收容我的地方是一个三层楼的精装修老房子,有一个有趣的名字叫昏所,在s市清静的郊区。仓皇的离开了身边人关注和担心的目光逃到这里,我竟然有一点释然的感觉。我对我过去的漫长时光没有一丝想念,他们在我的脑子里就像是别人的故事,如我每夜的梦魇一样。生活是个很稀有的词,大部分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是存在着,王尔德说的。

  是的,存在着,头晕目眩醉生梦死地存在着。

                            一

    我叫沈清浅,19岁时,权威的医生告诉我,我有重度的抑郁症和重度的焦虑症。迟钝,昏沉,极度的怠惰,记忆力急剧下降,注意意不集中,时常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我不知道是我把我的邪恶嫁祸了我的病,还是像身边的人说的一样,这个病把我害成了这样。现在我23岁了,一切还在继续,甚至我还在慢慢失去爱人的能力。

  身边的人总是慷慨激昂的告诉我,要跟该死的抑郁症抗争,让它滚出我的生活,可是我恍惚间却觉得他们是在让我杀了我,那团东西,细腻地粘稠地与我融为了一体,黑乎乎的,一直在流着被人厌弃的眼泪。他就像个毛茸茸的小哈巴狗,在我心的角落里,一双眼睛是深不见底的黑洞,每每我受到伤害它便会突然跳出来,挡在我的身前,然后向我传递一些极端的“保护自己的办法”。或许一个人躲起来就会好,或许在自己的腿上割上几道痕迹会好,又或许,干脆离开这个世界就会好。

  会好吗?我曾无数次思考过,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呢?是有天堂还是阿鼻地狱,是有天蓝色的彼岸还是就化作一捧灰挥洒回到大自然的循环中。我曾经是一个爱写古怪小说的女孩,约莫13.4岁的时候,在一个小众的文学论坛还算是混的风生水起,那时候我是水区的版主,而echo是诗歌板块的版主,我们版主之间建了一个QQ群,我是群里最小的一个,那时候热热闹闹,大家谈着生活中的趣事儿和文学。echo是个不停旅行的人,他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就会给我寄一张明信片。她曾告诉我,她错过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现在也应该和我那时一般大,一样的一股子桀骜的性子,她说她想跟我做朋友。不知为何,我当时感觉我不能细问下去,便只是回答着:“你本就是我很好的朋友呀,echo”。大了我快20岁,但是相处起来很舒服的朋友。每一群人的相聚总是抵不过岁月拉扯白云苍狗变化万千,后来论坛关闭了,我们这群人也渐渐地各奔东西,那个群就静静的躺在那里,甚至都不用扔群消息助手,它便自行安安静静。我跟echo却还保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情谊,他也还是保留着给我寄明信片的习惯。

    昏所便是echo留在s市的一座房产,知晓我受到精神疾病折磨过后,echo便邀请我到这里修养。她说在这里,没有人会逼着我变得正常,我只需要活着然后慢慢的去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就行,找不到也没关系,这世上还有那么多人只是活着,我们不过就是那万千不开心的人中的一个,仅此而已。浩瀚天地无边无际,渺渺沧海又有谁能看见我的心底。

  echo说这里本住着6个,有一个人因为后来找的工作不在s市离开了这里。在这里。大家都不用付房租,均摊水电网废,我来也只当是自己家就好。她说她是个四十多岁的输了一辈子的看客,想看看我们这些最初选择了逃亡的人最终会去向哪里。

  S市的风刮起来,有些冷。是秋天,我站在火车站门口等着echo说的人来接我。火车站的人很多,可是现在的我已无心再看任何人的心情和故事了,只有耳机里的器乐声流淌着,偷偷跟着时间的步子嘀嗒嘀嗒的过。

                              二

  “你好,你好,你是沈清浅吧。”男孩儿响亮而急促的声音把我从自我空间中叫醒,我抬眼微微愕然。眼前的男孩一头松软的卷发染成了淡粉色,满脸笑容,那双眼弯起来便只剩一轮玄月,唇红齿白,看着很面善。愕然的是他上身穿着厚厚的画着各种颜色小狮子的羽绒服,下身却着了单单一件粉色迷彩沙滩裤,脚上踏着有狮子头的可爱橙黄棉拖。好似完全没感觉到小腿被冻的紫红紫红的,男孩很顺手的接过了我的背包,抬腿往前去:“你这包好轻啊,是只装了药来?” 

  他本人对这样的着装没什么意见,我也没什么好介意的,我只默默跟在他身后,他很高,宽阔的背脊几乎遮挡了我的视线,就像一只大绵羊。果然这里都是些深受某些精神疾病折磨的患者啊,不然他又怎么会这么问呢,我暗自苦笑,然又深吸一口气把不好的念头藏了起来。大绵羊一边走一边跟我说着话,他的声音轻轻的,倒不似他的个子:“我叫阿D,昏所是个老房子,在s市郊区,要去市里倒是有方便的地铁,不过要先走个20分钟到地铁站。除了你我,现在常住的有四个人,一楼是大家公用的客厅和厨房和餐厅,还有个大的读书室,里面有很多书,不过从那里取书读完了都是要给陈平写想法邮过去才行的。”“陈平?”我轻轻抬头,echo叫陈平吗?我没有问出声,惊觉相知多年我竟然从来没有问过她姓名。“是啊,就是介绍你过来住的这栋房子的主人啊,有啥问题吗?”大绵羊笑盈盈的看着我。“不,没有,您继续讲”我摇了摇头。他嘿嘿两声继续说道:“卧室都在2楼,带独立卫生间。201住着的是阿飘,因为她走路轻飘飘的像生怕踩死了蚂蚁,所以204的陈麟给她取了这个外号。哦,对了陈麟是陈平的小表妹,是我们大家的管家,当然这是她自封的,她才16岁,倒是个活泼的丫头。202是我的房间,有什么事儿你都可以找我帮忙,我在这儿也有小一年了,你住203。205的袁苍耳是我们中最小的,是个男孩,但是很不爱说话,你基本也见不着他,多数时候他都缩在阁楼上,有人进去的话,他会很生气。206的大叔应该40有余吧,我猜的,他也不太跟我们打交道,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只知道他姓余。”

    我点点头,表示听完了这一切,他云淡风轻的说法就像这只是一群来自社会不同的人聚集的普通出租屋而已,互相不怎么招呼,早出晚归;不,好像确实是这样,不过我们大部分人丧失了早出晚归的工作能力而已,我们,是一群蜷缩在城市缺角里的社会蝼蚁吧,或者,蛀虫?我不想再继续想下去,我最近老是有很多黑暗的想法,在心里痛骂着自己,也痛骂着别人。以前住在家里时,父母常常皱眉,叹气道:“明明都吃了药了啊,怎么还是这样呢?”于是当时歇斯底里或者泪流满面的我也问自己,明明吃了药了啊,可是吃药并不能让我从泥潭里爬出来,而是让我不再继续往下深陷下去。我很明白那只黑狗并不是像感冒一样只是想骗走你一点药钱,他随时潜伏在你的身后,在你一个不注意的时候,跳出来把你的心脏撕得粉碎,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让你不开心而已,他的目的,是杀了你。

                                三

    前院种着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还有一个不知道谁的栽培架,客厅是美式田园风格,那面红砖大墙和大花的沙发奠定了这个房间温暖的色调。那个女人是不会喜欢素素静静的格调的,这俨然就是她的风格。客厅没有人,阿D直接带我上了二楼,推开了我房间的房门。

  是白光,不算太刺眼,不过那白光裹胁着我,把我的伤痕和恐惧撕开,手开始不住的颤抖,蜷起的脚趾想要抓住地面,"明明吃了药的啊,吃了药就该好了啊。"家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回旋,一遍比一遍大声,我感觉我快要绷不住了。

  幸在阿D很敏锐的察觉了我的变化,大步越过去关上了窗帘,于是这些监视者们被挡住了,挡在了蓝绿色幕墙的外面。我知道我应该快速恢复正常,echo甚至贴心的把床铺好了,阿D轻轻捏了捏我的手,说"你休息会儿吧,wifi密码贴在你床头了,书桌上有纸笔和一些书,都是陈平让我们给你准备的,她说你是个很有思想的女孩。"说完阿D就轻轻拉上门出去了,我爬到床上,缩在被子里,把手机里的音乐调了出来,大悲咒,在我惊恐发作时间最长的那次,我曾一天听了78遍。

  一个很有思想的女孩儿吗?还是一个快被自己的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思想杀掉的女孩儿呢?不过黑狗,我不会被你杀死的,因为《天蓝色的彼岸》里的小家伙甚至还没来得及跟姐姐互相说声对不起。说不定也有人等着我的对不起,说不定也有人期待着我的宽恕。我只是把被子裹紧,再裹紧,在佛乐中等待这场煎熬过去。

  这个方法是很早以前一个女孩告诉我的,她很坚强,我很努力的想要变得跟她一样。看着她的背影,在这人世中摸爬滚打,隐匿起藏在身后的黑狗,撕开一道取名为微笑的口子。去领每月的薪水,无论多少;去跟来来往往的人问好,无论还记得多少;去学着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清晨起来挤地铁,然后加班带着疲惫回家热冷掉的饭菜,躺在床上思考自己的得与失,思考未来;去谈一场世俗的门当户对的恋爱,穿着大众款的婚纱给亲朋好友敬酒,多好……可是,做不到。

  过了一会儿,我隐约听到了敲门声,于是我僵硬的扭头看向门那边,我没出声,阿D在五六秒过后自己推门进来,拿在手里的玻璃杯里,透明的液体不合时宜的晃了一下,我知道他或许是被我黑洞洞的目光吓到了。以前我父母也被这时候的我吓到过,但是他没有如同他们一样跌跌撞撞跑过来抱住我,他只是轻轻的说"你这个症状不清啊,医生有给你开什么针对性的药吗,我想着你应该渴了给你带了杯水来,其实饮水机楼道就有一个,但是想着你这来时路上估计也累着了,要不直接躺下睡会儿,坐着挺累的也,你看你都绷直了。"他絮絮叨叨的说着,我的目光就随着他往我身边走过来,把水放在我的床头,然后重新给我理了理被子。

  我试着回馈这个陌生人带来的安抚,伸直双腿,把身子往下缩,两手抓着被子上沿,把整个人埋到被窝里去。阿D笑眯眯的轻轻拍我的头“乖孩子,你只是太累了。”然后如同变魔术一般不知从哪儿拿出来一个兔子玩偶递给我,我于是把兔子接进被窝里抱着,继续一言不发看着这个大绵羊一样的男孩儿。

  “我们这儿的人每个人都会有失控的时候,会有绝望的时候,会有很奇怪的时候,但是幸好的是它不是同时发生的不是吗?所以今天我能来陪着浅浅,说不定哪天又得麻烦你了。我一会儿去跟陈零说,你的第一次心理疏导放到明天,你好好休息吧,如果想吃什么都可以给我发消息,我去帮你买。”

  奇怪的是,眼前这个人好像有一种力量能从我的玻璃房子外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尽管他的手是凉凉的,但是那也是来自外界的,唯一的,我能感受到的温度。我慢慢闭上眼睛,试图进入睡眠,如果我陷到噩梦离去的话,阿D会不会跟我一起陷进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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