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8年6月,浙江绍兴的朱姓人家出生了一个女婴。虽然他的父亲殷殷期待着这一胎是个男孩,但是毕竟是第一个孩子,心里到底欢喜,所以他的知县父亲大笔一挥,取名——安。
朱安的童年很普通但是很快乐,周庄是一个临水的小村庄,山川一衣带水,民风淳朴。她的父亲虽说只是一个九品的芝麻小官,到底也是一方土皇帝,她缓慢稳定地长成一个少女。
但是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作为一名女子,她终究是要嫁人的。
那是某一年的春节,她去了一个远方的姨婆家。
她第一次是从一个远方伯母嘴里听到的这个词的,那个小眼睛的姨婆轻轻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对她娘说,这个孩子额头太宽,将来说亲怕是不太好说啊。她的母亲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急忙问道,那阿婆我们安安该怎么办啊?她确实不太懂,拽着母亲的衣角,睁着一双大眼睛问道:“娘,什么是说亲啊?”
“说亲就是嫁人啊 ”她的娘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那什么又是嫁人呢?”她追着问道。
“嫁人啊,就是找一个男子一世举案齐眉,和他一起变老”末了,怕她不懂,她娘又添了一句,“像我和你父亲一样呀1”
“哦”她到底还是不懂,她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是嫁人这个词一直停留在她的心里。
朱安21岁的时候,已经是镇上的老姑娘了。她也终于明白小的时候姨婆说的话的含义。她只是盼着自己能早点嫁出去,因为亲事迟迟未订,她和母亲已经在镇上多次受人奚落。终于,通过亲戚斡旋,镇上有一户周姓人家长孙前来说亲,周太太很喜欢她平和柔顺的性子,欢喜的和她家换了庚帖,她很开心地知道她像周围很多女孩一样,要嫁人了。
她等啊等,本来两家打算明年成婚,但是周家长孙又去了日本留学,只是双方婚事未退,她只能继续等。一年又一年,她已经等成了习惯,仿佛这是她无力又逼仄的人生唯一的出口。
她28岁的时候,他终于被母亲骗了回来,他们仓促成婚,成婚当晚,他去了书房,第三天,他就离开去了日本。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在新房中独自做着各种各样的猜测,眼泪不停地流着。作为一个旧时代的女人,没有文化的女人,在这场婚姻中,她一开始就处于最被动的地位。从这一天起,她的命运就和周家联系到了一起,然而她名义上的丈夫的一切又似乎与她无关。他仅仅跟她维持着一种形式上的夫妻关系。
后来,她知道他在外面有一个真正的妻子,她叫许广平。她和她不一样,她是读过书的新时代女性。
虽然她的内心十分痛苦,但她对先生,对许广平毫无怨恨之意,她对别人提起大先生,总是反复说,大先生对她不错。
他每次买回点心来,总是先送到母亲那里,请她老人家挑选,次即送她,由她挑选,然后拿回自己吃用。
她有时候也会感到很孤独。有一次她向周老太太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大先生领着一个孩子来了,她说梦时有些生气,但周老太太对她的生气不以为意。因为周老太太对自己的大儿子和许广平的事还是很高兴的,并且早就盼望有一个小孩在跟前“走来走去”。朱安不无悲凉地说,大先生一天连句话都不和她说,她又怎么会有自己的孩子呢?
后来听说许广平有了身孕,她终于绝望了,她曾认为即使大先生不喜欢她,她像蜗牛一样慢慢地爬,总会爬上去。可是终于她明白了她连这个机会也没有了,她只好侍奉娘娘(周老太太),给娘娘养老送终了。
但她毕竟是个善良单纯的女性,不久,她就释然,对人说,大先生的儿子也是她的儿子,等她百年后,她的儿子自然会给她斋水,不会让她做孤魂野鬼的。
1936年鲁迅先生去世后,她和周老太太的生活主要由许广平负担,周作人也按月给一些钱。但周老太太病逝后,她就拒绝了周作人的钱,因为她知道大先生与二先生合不来。由于社会动荡,物价飞涨,她的生活十分清苦,每天的食物主要是小米面窝头、菜汤和几样自制的腌菜,即使这样,也常常难以保证。
朱安生活困难的消息传到社会上后,各界进步人士纷纷捐资,但朱安始终一分钱也没有拿。她宁愿受苦,也不肯轻易接受别人的馈赠。一次,有个报馆的人愿赠她一笔钱,条件是只要交给他鲁迅的遗作。她当场表示“逊谢不收”。同时也拒绝提供鲁迅先生的任何遗作。
朱安将许广平看做姐妹,视周海婴如己出。周海婴在书中不无深情地回忆道,鲁迅先生逝世的当月,朱安就托人转告他们母子,欢迎他们搬去北平与其同住。她说:“许妹及海婴为堂上所钟爱,倘肯朝夕随侍,可上慰慈怀,亦即下安逝者。”她“当扫住相迓,决不能使稍有委曲(屈)”,还愿意“同甘共苦扶持堂上,教养遗孤”,她不但将他们母子两人的住房都做了安排,甚至还说“倘许妹尚有踌躇,尽请提示条件”,她“无不接受”。她的为人坦荡和对许广平母子二人的体贴,周海婴多年之后提起仍感怀不已。
1947年6月29日,临终前,她泪流满面地说,希望死后葬在大先生之旁。她想念大先生,也想念许广平和海婴。凌晨,朱安孤独地去世了,身边没有一个人。朱安的墓地设在西直门外保福寺处,没有墓碑。她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69个春秋,孤独地度过了四十多年的漫漫岁月。
鲁迅于她,终究不是归人,只是过客罢了。